第五百七十三章 不怒自威

　　“妳背叛大遼，必將不得好死！”
　　鷹衛被拖走時，壹雙眼眸死死地盯住了赫連燕。
　　“妳不得好死！”
　　他奮力吶喊。
　　捷隆沖過去，壹拳重重擊打在鷹衛的嘴上。
　　“賤狗奴！”
　　他沖著鷹衛吐了壹口唾沫。
　　鷹衛詭異的壹笑，“妳也將不得好死！”
　　捷隆身體壹震，回身看著赫連燕。
　　赫連燕站在嶽二等人的後面，神色平靜。
　　隨即眾人回去。
　　“我們又損失了壹個兄弟！”
　　耶律玦沈聲道。
　　“那個騷狐貍知曉鷹衛的手段，故而每每得手。”
　　“弄死她！”
　　“鋤奸！”
　　“楊狗出來了。”
　　楊玄出了州廨，正好遇到赫連燕等人。
　　“收獲不錯。”
　　赫連燕說道：“使君要出門嗎？”
　　“和馭虎部的商人們談談。”
　　“商人狡黠，就怕陽奉陰違。”
　　“這裏是陳州。”
　　楊玄笑了笑。
　　三大部中，馭虎部實力最強。而馭虎部的商人也最多。
　　哪怕知曉楊玄要滅了自己的部族，那些商人依舊絡繹不絕的往來於兩者之間。
　　州廨自然不能讓這壹群商人進去，於是楊玄把地方選擇在了學堂。
　　州學，這是楊玄第壹次來。
　　幾個教授激動萬分，帶著學生們來迎。
　　“請使君訓示。”壹個教授恭謹的道。
　　楊玄微笑看著學生們，“進了州學，唯壹的目標便是科舉。科舉出仕，這是當今最好的壹條路，我不做評價。不過，這裏是北疆，我更希望妳等能在苦讀之余，也練練弓馬。”
　　州學的學生大多有些來歷，甚至多是官員豪紳子弟。這些年輕人見多識廣，不畏威權。
　　壹個學生問道：“使君，如今朝中出仕，多是文官，學弓馬倒是無礙，可卻影響了學業。須知，存存光陰寸寸金呢！當時刻苦讀。”
　　科舉不考弓馬，那麽，我們學弓馬作甚？
　　“這是典型的應試想法！”楊玄說道：“科舉靠什麽，妳等就學什麽，就琢磨什麽。科舉考的是什麽？詩賦文章。可大唐如今面臨的問題是什麽？”
　　他看著這些學生，覺得教育的革新刻不容緩，“大唐如今面臨的問題是流民，是百姓的日子越來越難。
　　那麽，詩賦文章能否讓妳等知曉解決之道？顯然不能。大唐面臨的另壹個問題是什麽？是北方的大敵。詩賦文章可能讓妳等解決這個大敵？不能！
　　那麽，問題到了這裏，我想問問，科舉的目的是什麽？誰來回答。”
　　壹個學生舉手，“為國選材。”
　　“說得好！”楊玄微笑，壓壓手，示意他放下手，然後說道：“科舉也應當具有針對性。當前大唐的問題是什麽，長遠看大唐的問題是什麽，找到這些問題，根據這些問題來探究……想解決這些問題，需要什麽樣的人才。據此，科舉考試才能有的放矢。”
　　壹個助教低聲道：“使君說的倒是沒錯，可科舉就是這些，誰能改？”
　　“使君，您對我們的期望是什麽？”壹個學生問道。
　　“我啊！”楊玄想了想，“我對妳等的期望是，上馬殺敵，下馬牧民。”
　　學生們陷入了沈思之中。
　　“科舉就是壹座獨木橋，能走過這段獨木橋的人不多。那麽，剩下的人去作甚？”楊玄說道。
　　赫連燕進來，附耳道：“那些商人來了。”
　　楊玄點頭，對教授說道：“今日就借著州學的課堂，我和那些商人說說話。”
　　教授當然沒意見。
　　壹個學生大膽的道：“使君，能否讓我等旁觀？”
　　楊玄點頭，頓時引來壹陣歡呼。
　　“使君，不好吧！”有人低聲道。
　　楊玄看著這些歡呼雀躍的學生，說道：“他們正處在對萬事好奇的年紀，想去探索成人的世界，卻尋不到門徑。今日讓他們看看，不是壞事。”
　　赫連燕問道：“郎君是要重用他們？”
　　楊玄搖頭。
　　“這些學生滿腦子都是科舉，學的也都是那些東西。和他們相比，縣學的學生更好用。”
　　赫連燕看著那些歡喜的學生，不禁為他們默哀壹瞬。
　　捷隆輕聲道：“這些人也算是人才啊！”
　　赫連燕看著楊玄的背影，說道：“這些人壹門心思想去科舉，人才，那也是長安的人才，而不是北疆的。”
　　“這……豈不是和長安對著幹？”捷隆訝然。
　　“妳以為郎君忠心耿耿？”赫連燕冷笑，“郎君若是忠心耿耿，我會連夜遁逃，能逃多遠有多遠。”
　　“為何？”
　　“郎君年紀輕輕便為刺史，功勛赫赫，這樣的人，遲早會功高不賞。到了那時他能怎麽辦？北疆和長安隱隱對抗……這等年輕重臣，皇帝會如何想？”
　　“殺了！”
　　“下場不會好。”
　　赫連燕說道：“所以，郎君如此，我才敢放心跟著他。”
　　捷隆嘆道：“老好人沒人跟隨。”
　　“忠心，從來都是相對的。”赫連燕說道：“帝王對臣子關切，臣子才會給他忠心。”
　　“他們來了。”捷隆回身。
　　數十商人進了州學，好奇的東張西望。
　　“是赫連燕！”壹個商人猥瑣壹笑。
　　“那個騷狐貍啊！”
　　“嘖嘖！好像越發的魅惑了。”
　　“跟著楊狗……不，跟著楊使君，看著滋潤了許多。”
　　壹群侍衛在課堂外面等著他們。
　　“搜身！”
　　“張開雙臂！”
　　“轉身！”
　　搜出了三把小刀。
　　“這是吃飯的家夥！”商人辯解道。
　　“出去！”
　　三人被趕了出去。
　　“不去就不去！”
　　壹個商人不滿的道。
　　另壹個商人卻如喪考妣。
　　“要完了！”
　　“為何？”
　　商人說道：“妳等覺著出來就出來了？”
　　“他難道還要趕盡殺絕？”
　　“不就是帶了壹把切肉刀嗎？”
　　幾個軍士走了過來。
　　“姓名，生意在哪，報上來。”
　　三個商人惶然。
　　“敢問軍爺，這是要……”
　　“妳等攜帶利器潛入，使君仁慈，不會嚴懲。不過，從今日起，妳三人就不必來了。”
　　商人們進了課堂，就聽到州學外面傳來了幾聲嚎叫。
　　“有些絕望啊！”
　　壹個商人說道。
　　楊玄進來了。
　　“肅靜！”
　　烏達喝道。
　　眾人趕緊坐好。
　　楊玄走上來。
　　“今日叫妳等來，就壹件事。”
　　事情越少，就越大。
　　商人們都是眉眼通透的角色，紛紛坐直了身體，表示自己在全神貫註。
　　“多年來，馭虎部頻繁襲擾陳州，造成軍民死傷無數……欠下了累累血債。”
　　這是要動手的宣言啊！
　　眾人心中壹凜。
　　楊玄說道：“血債血償，這是天經地義的吧？”
　　他看看眾人。
　　“是啊！”
　　商人們強顏歡笑。
　　瓦謝沒了，基波沒了，終於輪到了馭虎部。
　　外面，壹群師生在靜靜的看著，聽著。
　　壹個學生突然低聲道：“該用威脅？”
　　“不，該軟硬皆施。”
　　“我覺著使君會威脅！”
　　“是啊！蠻夷罷了，用刀槍才管用。”
　　“噤聲！”助教低喝。
　　裏面，楊玄輕輕叩擊了壹下案幾。
　　起身道：“傳話。”
　　眾人起身。
　　“其壹，就說是我說的，此次必滅馭虎部。”
　　“其二！”楊玄伸出第二根手指頭，從容的道：“若是戰時來降，既往不咎。”
　　“其三，若是頭領率部眾來降，重賞！”
　　楊玄看著眾人，“誰有意見？”
　　楊玄當著眾人的面放出這番話，以他使君之尊，必然要滅了馭虎部。
　　也就是說。
　　要麽馭虎部完蛋，要麽他名聲掃地。
　　楊玄見眾人茫然，就溫和的道：“我是個講道理的人，誰有別的意見，說出來。錯就錯，對就對，無則加勉，有則改之。”
　　使君，虛懷若谷啊！
　　壹個商人說道：“使君，就不能和平相處嗎？”
　　“是啊！”
　　“使君，章茁兇狠，若是我等去傳話，就怕被他報復。”
　　楊玄笑的越發的溫和了，“還有誰擔心這個？”
　　外面的師生都嘆息。
　　“使君，果然仁慈。”
　　“是啊！”
　　“使君虛懷若谷，難怪我陳州越發的強盛了。”
　　“這些商人也是運氣好，遇到了使君。”
　　五個商人舉手。
　　“五個。”楊玄微笑道：“我知道了。”
　　他轉身對教授說道：“沒耽誤上課吧？”
　　這就結束了？
　　教授壹怔，“沒。”
　　“那就好。”
　　楊玄走了出去。
　　赫連燕在他的側後方，請示道：“奴留下。”
　　楊玄微微點頭。
　　隨即，壹群護衛簇擁著他走了。
　　“使君也沒說什麽呀！”壹個學生失望的道。
　　“是啊！就是說了幾句，還這般溫和。”
　　“外面不是說使君殺伐果斷嗎？”
　　“不，是兇狠異常。”
　　“可今日壹見，卻格外溫和。”
　　“哎！妳們看！”
　　眾人回身。
　　商人們魚貫而出。
　　出了課堂後，壹群人在左邊。
　　五個人在右邊。
　　有助教眼皮子狂跳，“這不是方才不願意傳話的那五個人嗎？”
　　“這是何意？”
　　那五個商人面色慘白。
　　其中壹人沖著楊玄的背影跪下。
　　“使君，小人羊油蒙了心，糊塗了！小人願意傳話！”
　　“使君，小人錯了！”
　　“使君！”
　　五個商人瘋狂叩首。
　　聽著他們的額頭和地面碰撞的聲音，學生們不禁駭然。
　　“這是……”
　　赫連燕淡淡的道：“自發的。”
　　壹個被擠在最後的學生說道：“商人貪婪，他們既想在我陳州掙錢，又不想為使君效力，哪有那麽好的事？”
　　“可使君也沒說什麽呀？”
　　那學生說道：“妳以為使君還需說什麽嗎？”
　　眾人不禁凜然。
　　“使君平靜說了壹番話，平靜是平靜了，可妳等想想，那些京觀裏是什麽？都是異族的屍骸和人頭。妳等想想，使君之名在草原上能止小兒夜啼……這樣的使君，他需要聲色俱厲嗎？”
　　那個學生說道：“不需要！使君只需說出自己的要求。聰明的，看看，那些就是聰明人，自然知曉該如何做。
　　不聰明的，不，他們不是不聰明，而是被利益沖昏了頭腦，忘記了那些京觀，忘記了使君的赫赫威名。
　　此等人竟敢忤逆使君，下場，不言而喻。”
　　壹個學生是官員子弟，他輕聲道：“我常說阿耶不怒自威，原來，這才是真正的不怒自威嗎？”
　　……
　　“我怎麽覺著孩子壹天壹個樣？”
　　楊玄抱著阿梁，總是看不夠。
　　周寧坐在床榻上，笑道：“我也是覺得阿梁壹天壹個樣。”
　　鄭五娘在邊上說道：“小郎君能吃能睡，嚎哭也有勁，可見底子好。底子好的孩子，以後才強壯。”
　　這話兩口子愛聽。
　　“過壹陣子，我可能要出門壹趟。”楊玄抱著孩子坐在床邊。
　　周寧壹怔，“去哪？”
　　從生產後，楊玄就嚴令後院的人，不得把外面的事兒告知周寧。
　　坐月子，就要坐的舒心，這樣才有利於恢復。
　　“可能去壹趟草原。”
　　“馭虎部？”
　　“有個聰明的娘子總是會省許多事，不過，我覺著，許多時候裝笨也是壹種本事。”
　　“妳就埋汰我吧！”
　　“只是例行巡查。”
　　“哦！”
　　興許會不小心弄死些人。
　　“希望能在妳出月子之前回來。”
　　楊玄看著孩子，“我如今就舍不得離開阿梁，每日若是沒見著他，心中就空空蕩蕩的。”
　　“那就帶著去。”
　　周寧笑道。
　　這當然是玩笑。
　　“等他大些吧！”
　　楊玄看著妻子，猶豫了壹下，“阿寧。”
　　“嗯！”周寧接過孩子，輕輕的哄著。
　　“以後我的路，會有些動蕩兇險。”
　　“我在呢！”
　　“我……”
　　楊玄起身，“我出去壹趟。”
　　門外，怡娘幽幽的看著他。
　　二人走到了另壹側遊廊下。
　　“郎君想說了嗎？”
　　“嗯！”楊玄說道：“她是我的妻子，原先不肯說，是擔心她會反對。此刻有了孩子，我才想著說出來，妳說，我是不是有些無恥？”
　　“郎君是想說自己用孩子做人質，讓娘子無奈跟隨嗎？”
　　“嗯！”
　　楊玄壹直在想著如何把自己的身份，以及未來的目標告知周寧，可每每話到嘴邊就縮了回去。
　　他擔心妻子會不安，會和自己生出隔閡來。
　　“郎君想多了呢！”怡娘輕柔的道：“郎君小看了女人，小看了娘子。”
　　臥室內，管大娘輕聲道：“郎君先前欲言又止，好像是有大事想說，卻又擔心什麽不敢說。”
　　周寧抱著孩子，沒擡頭，平靜的道：
　　“他說與不說，我都和他壹起面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