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 殺人盈野

　　熾熱的陽光下，兩支大軍正在相對開進。
　　當雙方距離拉近到弓箭射程之內時……
　　有些楞住了。
　　“老夫以為張煥會主動發起進攻。”白雄習慣了唐軍的主動，所以，沒有率先采取行動。
　　從南疆大規模駐軍開始，每次發生沖突，都是唐軍主動。
　　以至於南周國內有人說大唐就是惡霸，但這個惡霸卻忌憚北遼的牽制，所以每次都是淺嘗即止，敲打南周壹番後就撤軍。
　　長此以往，讓南周人覺得只要北遼在，那麽南周就會平安無事。
　　北遼在，大周就在，這個呼聲在南周幾乎家喻戶曉。
　　有了底氣後，南周君臣才敢暗中支持南疆叛軍。
　　這幾年南疆也沒少襲擾南周，今日制造壹下沖突，明日沖著對面撒泡尿……壹句話，囂張就對了。
　　南周人也習慣了大唐的囂張。
　　可今日他們竟然……不吭氣了！
　　對面，張煥也楞住了。
　　“白雄手握差不多二十萬大軍，這等時候竟然不主動發起攻擊？”
　　這是想什麽呢？
　　妳要給張煥二十萬大軍，他敢把天給捅個窟窿。
　　兩邊都齊齊楞了壹下。
　　然後，有人高呼，“放箭！”
　　這壹聲喊引動了兩邊的弓箭手。
　　拉開許久的弓弦猛地放開。
　　兩片黑雲沖著對方撲了過去。
　　箭矢過於密集，以至於有不少在半空中碰撞。
　　“盾牌！”
　　陣列中，將領們大喊著。
　　黑雲落地，慘嚎聲密集的傳來。
　　這壹波箭矢對雙方造成的傷害幾乎是對等的。
　　但也僅僅是那麽壹波。
　　接著，雙方就碰上了。
　　不是該調兵遣將，壹波波沖擊的嗎？
　　越王在後面都看傻眼了。
　　“這……這怎麽成混戰了？”
　　趙東平面色慘白，“咱們人少，估摸著混戰機會更大。”
　　這話說的連越王都不信。
　　韓紀說道：“怕是張相都沒想到吧！”
　　張煥是沒想到，他的反應幾乎是下意識的。
　　周軍全軍推進，此刻他能做的就兩件事兒，進和退。
　　白雄就擺出這個架勢調戲他：來啊！壹起來耍啊！
　　妳耍不耍？
　　小股人馬上去是送菜。
　　大股人馬上去……那不就是混戰嗎？
　　周軍將領面色潮紅，喊道：“用人海碾死他們！”
　　腳步聲震動大地，周軍將士信心十足的沖了上去。
　　“整隊……”
　　唐軍唯壹長期保持戰備狀態的就兩支軍隊，北疆軍和南疆軍。
　　北疆軍面臨強敵，自保的本能讓北疆軍民時刻枕戈待旦。
　　南疆軍以前也是無所事事，異族叛亂後，長期沒經歷過戰陣的南疆軍有些手忙腳亂。漸漸的，他們在廝殺中磨礪成了壹支勁旅。
　　所以，南周支持異族叛軍看似成效不錯，但也成功的把壹支不怎麽出色的軍隊，給磨礪出來了。
　　而南周軍卻依舊是那個模樣。
　　雙方的差距在這個時候就體現出來了。
　　南周將領興奮的在給麾下打氣，而對面的唐軍將領卻非常有經驗的在整隊。
　　大軍廝殺，陣型第壹！
　　數十萬人的大戰，靠的是整體，而整體靠的是陣型。
　　唐軍迅速整理了陣型。
　　“舉槍……”
　　雙方走在前方的都是長槍手。
　　“殺！”
　　長槍刺殺。
　　雙方中間的空隙被如林的長槍給填滿了。
　　慘嚎聲中，得手的人抽回長槍，對面的敵人慘叫著倒下。
　　隨即，同袍踩著他們的身體，填補了這個空白。
　　“殺！”
　　長槍成為了主流。
　　但也有長刀在奮力劈砍。
　　甫壹接觸，唐軍就壓住了周軍的勢頭。
　　前方的屍骸很快就堆積了起來，雙方必須得踩著屍骸才能廝殺。
　　“弩弓……”
　　唐軍和周軍的陣中，幾乎同時響起了拉弦的聲音。
　　“放箭！”
　　看到空中的黑雲，不同提醒，大夥兒都舉起了盾牌。
　　連林飛豹都是如此。
　　迅疾如電的弩箭不是普通箭矢能比擬的。
　　楊玄沒舉，因為邊上有人代勞了。
　　老賊壹手舉盾擋著自己，另壹只手舉起盾牌，擋在了楊玄的身前。
　　可烏達更進壹步……他直接擋在了楊玄身前。
　　弩箭在陣列中制造了殺傷。
　　烏達回頭看了老賊壹眼，微微搖頭。
　　論忠心，妳，不行！
　　唐軍在前方不斷壓制周軍，可周軍後續人馬不斷壓迫，在這樣的環境下，妳就算是想逃跑，也沒地方跑。
　　韓紀倒吸壹口涼氣，“老夫以前壹直在想，那等悍勇之士是如何磨礪出來的，此刻見到了大軍廝殺，才知曉，原來，是逼出來的。”
　　妳的身側是同袍，妳的身後是無數同袍，讓妳無法轉向，無法回頭。
　　前方是想要妳小命的敵人。
　　在這等情況下，再怯弱的人也會拿起刀槍，為了保命而廝殺。
　　就如同野獸壹樣。
　　妳不野蠻，就等著被弄死。
　　“不經歷這等戰陣，永遠都是紙上談兵。”
　　老賊文縐縐的展露了壹番優越感。
　　當初北疆大戰時，他可是跟著楊玄參與了左翼的攻擊。
　　那場面……
　　經歷過了和北遼大戰的楊玄，能很平靜的看著目前的戰局變化。
　　周軍很兇悍。
　　壹波波的往前撲擊著。
　　南賀說道：“若是讓長安那些看不起南周的人來看看此戰，估摸著能嚇破他們的膽子！”
　　“南周不乏勇士！”林飛豹難得的發表了意見。
　　白雄也是這麽認為的。
　　“壹波接著壹波，要如同是浪潮，壹波波撲擊上去！”
　　這是他為唐軍準備的手段。
　　“唐軍遠來疲憊，張煥想讓麾下歇息數日，可老夫哪裏會如他的意！倉促之下，疲憊的唐軍將士剛開始還能頂住。看看太陽……”
　　眾人看著天空，被陽光刺的眼睛想流淚。
　　“這是難得的熾熱天氣，我軍適應，而唐軍卻未必。”
　　“這是天時！”
　　“再看看周圍，頗為平整，最適合大隊人馬廝殺，這是地利。”
　　“我等的身後是永州，永州之後就是穎水，而汴京就在穎水之後。我們，退無可退！唯有與唐軍決壹死戰，這是人和！”
　　白雄的嗓門不小，“天時地利人和盡在我手，此戰，如何不勝？”
　　他滿意的看到麾下將領們面色微紅，自信就像是野草般的在心中滋生。
　　雙方不斷沖擊著對方的陣列，唐軍不時突破進去，隨即又被周軍擠壓出來。
　　“誰說周軍孱弱？”
　　周遵面色凝重，“為了保護自己的妻兒和家園，懦夫也會變成勇士。朝中不該輕敵！”
　　若是朝中不輕敵，那麽此次南征的準備工作會更細致壹些，兵力會更充沛壹些，糧草也會更多壹些。
　　張煥瞇眼看著前方，說道：“此刻壹步都不能退，告誡各軍，將領就頂在前方，主將死了，副將上，副將戰死，其他人上。”
　　“是！”
　　“這是意誌之戰，我們不能後退壹步！”對面，白雄也是如此吩咐。
　　前方，雙方不斷把兵力投進了宛如絞肉機般的第壹線。
　　剛沖殺上去的人，轉瞬就成了屍骸。
　　壹個周軍軍士嚎哭著，喊道：“阿娘！阿娘！”，壹邊嚎哭，壹邊轉身。
　　“殺了他！”
　　壹個將領厲喝道。
　　箭矢飛來，軍士撲倒在地上，臉上卻多了解脫之色。
　　“阿娘……”
　　呢喃聲中，壹只腳重重的踩在了他的臉上。
　　那雙眸子漸漸失去了神彩。
　　太陽朝著頭頂上方緩緩移動，地方的草都耷拉著腦袋，無法承受這等熾熱的炙烤。
　　但兩軍二十余萬人卻在舍生忘死的廝殺著。
　　“太慘烈了！”
　　常牧看的心神搖動。
　　周遵也是如此，作為周氏家主，他能漠視生死。可當數十萬人的生死出現在眼前時，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壹些看法變了。
　　“當國家板蕩時，就是這個模樣。”
　　常牧點頭，“史書中記載著天下大亂時的模樣，殺人盈野，可何為殺人盈野？腦子裏想想就是遍地屍骸的模樣。今日看著這些，老夫才知曉，這才叫做殺人盈野。”
　　“我軍有些疲憊。”周遵發現了這個問題。
　　張煥也看到了。
　　對面的白雄也感受到了。
　　“唐軍疲憊了！”白雄微笑道：“繼續攻擊。”
　　周軍爆發出了令人驚訝的戰意，壹個個軍士奮勇沖殺，對面的唐軍壹時間竟然只有招架之功。
　　“被突破了！”
　　有人驚呼。
　　楊玄看到左翼陣列被周軍打開了壹個缺口，數十身形高大的周軍悍卒正在擴大這個缺口，壹旦成功，後續周軍將會如同洪水般的湧進來。
　　張煥目光轉動。
　　這是關鍵時刻！
　　誰敢請纓？
　　沒有人回避他的目光。
　　楊玄舉手！
　　張煥看了他壹眼，“楊玄！”
　　“下官在！”
　　“把缺口堵住。”
　　“領命！”
　　楊玄帶著步卒沖了過去。
　　周遵目視著他，低聲道：“子泰顧全大局。”
　　“有大將之風。”常牧說道：“在這等時候，他是客將，無需出頭。”
　　能主動請纓，心胸毋庸置疑。
　　那些周軍悍卒正在狂喜突破，有人喊道：“敵軍來了。”
　　楊玄帶著自己的護衛沖了上來。
　　槍影舞動，前面的兩個悍卒打著旋倒飛回去。
　　壹個大漢沖了上來，手中的鐵棍子揮舞，那些身披重甲，有恃無恐的周軍悍卒被捶打的骨斷筋連，慘嚎聲不斷。
　　烏達帶著護衛在後面，喊道：“放箭！”
　　這些都是神箭手，壹波箭雨射殺了後續的周軍。
　　缺口，堵住了。
　　“哎！”
　　周軍中軍發出了壹陣嘆息。
　　“是誰？”這是開戰以來最好的機會，但卻被唐軍成功的封堵住了，白雄難免有些失望。
　　壹個將領說道：“是楊字旗！”
　　“楊玄？”
　　“沒錯，他的手下有些大漢，手持鐵棍，捶殺了我大周多少勇士！”
　　白雄瞇眼看著，身邊的心腹將領說道：“唐軍疲憊，可意誌卻堅韌。我軍強攻了半個時辰，士氣在漸漸滑落，若是繼續……就怕力有未逮啊！”
　　大軍廝殺就是這樣，士氣起來了，那就士氣如虹，壹路沖殺。可當士氣下滑後，為將者就得審時度勢，做出最有利的選擇。
　　“要不，先穩穩？”將領說道：“先後撤壹段，隨後整隊，歇息壹陣子。看唐軍的動向再做決斷。若是不妥……下官以為，擇日再戰也使得。”
　　唐軍的堅韌同樣出乎了周軍的預料。
　　白雄搖頭，“此刻若是後撤，張煥就敢冒著大軍散亂的危險全軍出擊，用壹場亂戰來結束此戰。”
　　“如此風險太大了吧！”
　　“妳別忘了，當年張煥可是叫囂著要滅了大周，再傾力對付北遼的存在。這等人，哪怕是蟄伏了多年，可當機會出現時，骨子裏的熱血會驅使他做出最瘋狂的選擇。”
　　白雄搖頭，“老夫手中是十余萬大軍，身後便是汴京，任何壹個決策都要慎之再慎。”
　　將領苦笑，“這就像是帶著枷鎖廝殺啊！”
　　“誰說不是呢？”
　　白雄的眸中多了些陰郁。
　　前日汴京傳來消息，新黨……也就是新政壹派彈劾彭靖和方崇，說開戰以來損兵折將，丟失了三州之地，皆是二人的罪責。
　　幸好皇帝知曉臨戰不可動搖軍心，強行壓制了下去。
　　可這個壓制能管多久？
　　只是壹日。
　　汴京就重新傳來了新黨的叫囂。
　　換帥！
　　韓壁更是主動請纓。
　　這壹切，都是在逼迫彭靖和方崇二人決戰。
　　故而，他選擇了在今日決戰，就是順應汴京的政治暗流。
　　妳們不是說舊黨無能嗎？
　　來！
　　今日咱們就讓妳等看看，什麽叫做橫掃千軍！
　　今日，必須勝利！
　　否則壹旦回師，汴京的叫囂將會變成咆哮。
　　戰爭，從來都不單純。
　　許多時候看似愚蠢的決斷，實則背後是某種政治角力的結果。
　　這在政治上看似很正確，但在戰略戰術上卻談不上英明。
　　時光流逝。
　　前方血流漂杵。
　　唐軍疲憊了。
　　但周軍同樣如此。
　　雙方在僵持著。
　　誰會先崩潰？
　　張煥壹言不發，目光銳利的盯著對方的中軍大旗。
　　白雄深吸壹口氣，他知曉，周軍的士氣是靠著保家衛國的念頭在支撐，這種意誌力不如唐軍那等百戰勇士。
　　壹旦拖久了，周軍必敗！
　　所以，張煥不動聲色。
　　這條老狗！
　　蟄伏多年，依舊犀利！
　　白雄淡淡的道：“準備。”
　　身邊將領不解，“準備什麽？”
　　“汴京弄來的那些好手，準備突擊。”
　　既然用普通的將士無法打開缺口，那麽就用別的。
　　“打開缺口後，要勇往無前，用氣勢帶動士氣……”
　　“是！”
　　數十人組成的突擊小隊集結完畢。
　　白雄揮手。
　　前方裂開了壹條通道。
　　數十人急促奔跑。
　　那速度讓人心中壹驚。
　　張煥冷笑，“是好手。”
　　可他怎麽會沒有準備？
　　這邊，同樣是數十好手迎了上去。
　　那數十好手卻半路換了個方向，往右側去了。
　　“楊狗！”
　　為首的男子雙目通紅。
　　他的兄弟就戰死在黃州城頭，被林飛豹壹棍子敲碎了腦袋。
　　楊玄淡淡的道：“老黃！”
　　壹直帶著虬龍衛等候命令的林飛豹出來。
　　楊玄指著這夥人，“打斷他們的雙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