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小人不知天命

　　“郎君，敵軍來了。”
　　王老二帶著麾下壹溜煙跑回來。
　　“多少人馬？”
　　楊玄正在視察鐵礦，順帶了解壹下開采礦石的要點。
　　“四五萬！”
　　王老二笑嘻嘻的道。
　　這個沒心沒肺的……就算是來了十萬敵軍，估摸著還是這個模樣。
　　所有人看著楊玄。
　　秦源臉頰抽了壹下，“圖鹽這是傾巢出動了，上次他如此，是因為親兄弟戰死，於是起大軍圍困了劍陵城。解圍時，城中所有人都瘦了壹圈。”
　　他的麾下軍士贊道：“使君早就料到了這壹日，故而早早準備了糧草，只需守著山道，圖鹽便只能望而興嘆。”
　　楊玄回身。
　　“出擊！”
　　這是楊玄期待許久的好機會。
　　秦源緊緊跟著他，“使君，要不，先堅守？”
　　四五萬人，黑壓壓壹大片啊！
　　楊玄說道：“堅守什麽？”
　　秦源不死心，“要不，派人去劍陵求援？下官願意前去！”
　　“不必了。”
　　陳州軍沈默的走出了隘口，緩緩下山。
　　秦源回身，尋了兩個手下軍士。
　　“妳二人趕緊去劍陵，稟告圖鹽大軍出擊之事。”
　　二人悄然走了。
　　剛走沒多久，秦源就聽到了遠方傳來悶雷聲。
　　咚咚咚！
　　咚咚咚！
　　嗚嗚嗚！
　　牛角號長鳴。
　　“發現敵軍！”
　　瞭望的軍士在尖叫，“約……五萬。”
　　“列陣！”
　　楊玄策馬到了前方。
　　腳步聲震動大地，不時還傳來山賊的咆哮。
　　山風從上方呼嘯而過，恍若厲鬼呼喝。
　　天空中，漸漸多了幾片烏雲。
　　“這天氣若是下雨，冷死人！”楊玄不禁想起了家中的妻子。
　　這天氣，不知她的藥田怎麽樣了。
　　韓紀策馬上前，“郎君，敵軍勢大，小心徑直沖陣。”
　　“不會。”
　　楊玄很有把握。
　　“圖鹽對別人興許敢，對我，他不敢！”
　　距離兩裏地，山賊就止步了。
　　韓紀看了楊玄壹眼。
　　“敵軍看來很自信！”楊玄笑道。
　　對面，十余身材魁梧的山賊走出陣列，正在耀武揚威。
　　“唐軍五千不到！”圖鹽微笑道：“告訴勇士們，對面有無數糧食，無數戰馬兵器。誰搶到了，本王只要五成，剩下的，都是他們的！”
　　這個命令引發了壹陣歡呼。
　　“本王看到了楊狗，很年輕！”圖鹽指著楊字大旗下，“以往大軍壹出，孫營就龜縮在城中。
　　今日難得的好機會，擊敗他們，隨後，借著士氣，壹鼓作氣滅了蒙聚。
　　再聚攏大軍，滅了奉州，本王，將稱帝！”
　　在很久以前，曾有人壹統山賊，聚集大軍橫行壹時，連奉州唐軍都得退避三舍。
　　可後來那人老了，糊塗了，手下四分五裂。直至十余年前，才由圖鹽和蒙聚收攏為兩部。
　　圖鹽壹直有再度壹統山賊的野心，“當年為何內亂？就是因為沒稱帝。若是稱帝，麾下各自封官為將，各自守著壹攤子事，哪會內亂？”
　　“是啊！”長者也是這個計劃的支持者，“許久以來，大王壹直苦苦尋覓機會，今日，機會就來了。”
　　有人驚呼，“原來大王出擊不只是為了糧食？”
　　圖鹽淡淡的道：“糧食短缺，那些老弱會主動進山，送給獸類做美食。
　　獸類吃了他們滋補長肉，明年又能成為咱們的口中食。
　　而家中也會少耗費糧食。如此，缺糧，不是事。
　　本王的目的，從來都不是糧食，而是……壹統！”
　　他舉起手。
　　麾下昂首。
　　“出擊！”
　　兩萬山賊沖了出去。
　　“等待唐軍苦苦支撐時，右路出擊。”
　　“領命！”
　　圖鹽笑道：“楊狗可是以為本王會壹口氣把麾下都派出去？那是亂仗。”
　　他看過兵法，也仔細研究過。
　　而且在和奉州、蒙聚的廝殺時不斷磨礪，如今，也算是有成了。
　　“大王萬歲！”有人在歡呼。
　　對面的唐軍弩箭開始發威。
　　慘嚎聲中，壹片空白出現，隨即被後續的山賊填補。
　　“勇士們士氣高昂！”圖鹽笑道。
　　“是大王操練得力。”長者用欽佩的目光看著自己的王。
　　在過去的數年中，圖鹽壹直在擴張實力，壹邊和奉州拼殺，掌控礦山，和北遼那邊交換糧食和兵器；壹邊和蒙聚部摩擦，不斷擴大自己的地盤。
　　他的威望，也在這個過程中越來越高。
　　野心，也不可抑制的從稱王稱霸，變成了稱帝。
　　“上去了！”
　　山賊撞上了唐軍陣列。
　　頓時倒下壹片。
　　“唐軍的長槍很犀利！”長者說道。
　　對面，楊玄也贊道：“這些山賊，果然是呼嘯山林的好獵手，若是能好生操練壹番，便是精銳。”
　　“那麽，此戰之後，可否把俘虜整編了？”姜鶴兒為楊玄整理文書，也看到了不少關於陳州軍的事兒。
　　楊玄搖頭。
　　“為何呢？”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姜鶴兒癟嘴，“我也是異族呢！”
　　“南周是中原人建立的王朝，數百年前，妳的祖宗也是陳國人！”
　　“哦！”姜鶴兒心中莫名有些歡喜，看著楊玄的側臉，“看著好兇！”
　　“好兇？”楊玄以為她說的是山賊，“就是壹股子氣，維系不了多久。”
　　我說的是妳……姜鶴兒看向前方，只見山賊兇猛的往前撲，齜牙咧嘴的，如同獸類。不禁低聲道：“郎君，好兇！”
　　“擋住了。”韓紀說道。
　　“若是連山賊都擋不住，如何抵禦潭州北遼軍？”
　　楊玄淡淡的道。
　　“那，可要反擊？”老賊請示。
　　韓紀看著老賊，心想這廝屢次建言，這是把自己當做是郎君的副將了嗎？
　　楊玄周圍的這些人，漸漸的都有了自己的目標，也就是追求。
　　老賊名利心重，壹心想學兵法。
　　曹穎是奔著政事去的，他理政能力出眾，且資歷最老，故而連韓紀都不去觸碰那壹攤子事兒。
　　怡娘在內院據聞說壹不二。
　　屠裳……韓紀看了壹眼，老爺子拽著王老二的衣裳，就像是壹個擔心孫兒沖動闖禍的祖父。
　　王老二……韓紀有些艷羨的看著他。
　　憨直卻不蠢，關鍵是王老二沒野心，得過且過，這是上位者最喜歡的性情。
　　——我給妳的才是妳的，我不給，妳就不能去爭取，更不能去奪取！
　　老夫竟然有些艷羨此人，真是墮落了啊！
　　林飛豹這個人韓紀看不透，據聞是郎君半道撿的數十個大肚漢，吃垮了原先的東家，去尋新東家的路上救了郎君。
　　可林飛豹的修為，別說是大肚漢，韓紀確信，他就算是傳聞中的饕餮，也有人願意養。
　　而且郎君極為信任這數十人，宿營時，必須是這些人守護他的帳篷。
　　這是能托以生死的信任！
　　“敵軍瘋狂了。”有人喊道。
　　前方的山賊瘋狂的叫喊著，不懼生死的在往前撲擊。
　　“突破了！”
　　不只是韓紀看到了，圖鹽也看到了，“右路出擊！”
　　壹萬山賊狂奔而來。
　　“不要去堵！”楊玄的命令讓秦源壹怔。
　　於是，唐軍陣列中就出現了壹個凹槽。
　　兩側的唐軍只能側身應對。
　　壹時間，整個陣列顯得有些別扭。
　　“有危險！”
　　秦源有些緊張，握著刀柄說道：“下官請戰！”
　　他帶著百余奉州軍跟隨，若是加入進去，也是個不容小覷的力量。
　　“不用了！”
　　楊玄頷首表示感謝。
　　“左路！”韓紀說道。
　　左路接敵了。
　　左路唐軍人數少，甫壹接敵就格外激烈。
　　剩下的就是兩千騎兵。
　　“他動不動騎兵？”圖鹽盯著那兩千騎兵，“告訴勇士們，此戰的收獲，六成歸他們！”
　　數十騎沖了出去，給前方的山賊帶去了大王的最新軍令。
　　“此戰的收獲，六成歸於妳等！”
　　“萬歲！”
　　頓時山賊們迸發出了驚人的戰鬥力，前方再度出現壹個缺口。
　　“好！”圖鹽笑道：“本王就看妳楊狗堵不堵！堵，妳騎兵就被纏住，再難反撲。
　　不賭，本王就看妳能支撐多久！”
　　長者說道：“要小心他的騎兵從側翼突襲。”
　　“楊狗倚仗的便是騎兵，本王知曉。可本王的精銳也沒動！”
　　那兩萬人才是他的精銳。
　　對面，楊玄吩咐道：“準備。”
　　身後騎兵開始上馬。
　　“楊狗要動了！”圖鹽喝道：“準備出擊！”
　　這可是楊狗賴以成名的陳州鐵騎！
　　人的名，樹的影，對面，正在瘋狂進攻的山賊們也把攻勢緩了壹瞬。
　　所有人都在看著大旗下的楊玄。
　　楊玄頷首，“出擊！”
　　兩千騎兵從側翼沖了出去。
　　“小心！”
　　山賊的將領在高呼，令側翼準備迎接沖擊。
　　“出擊！”圖鹽冷笑：“本王就等著這壹刻！”
　　兩萬精銳狂呼著沖了出去。
　　“殺楊狗！”
　　呼喊聲震耳欲聾。
　　姜鶴兒都為之壹震，“這便是大戰嗎？”
　　她看了楊玄壹眼，從側面看去，恍若雕刻般的線條讓她不禁心中壹跳。
　　他難道壹點都不怕？
　　“這是去哪？”有人驚呼。
　　姜鶴兒這才清醒，捂著有些發熱的臉，低聲道：“丟死人了！”
　　秦源傻眼了，“這……這不是去堵口子？”
　　兩千騎兵從山賊的側翼沖過去，沖散了數百人。就在山賊嚴陣以待時，兩千騎兵卻徑直而去。
　　前方有什麽？
　　眾人緩緩看去。
　　兩萬正在狂奔而來的山賊！
　　秦源心頭壹震，“使君從未想過什麽堵缺口？”
　　前方，南賀怒吼，“反擊！”
　　後續的軍士沖上去，把突入的山賊壹排排刺倒。
　　缺口！
　　平了！
　　南賀回頭，大聲喊道：“郎君！”
　　楊玄舉起手，往前揮動。
　　“突擊！”南賀怒吼！
　　“突擊！”
　　“全軍突擊！”
　　前方，唐軍開始歡呼。
　　接著，山賊們就感受到了壹支截然不同的軍隊。
　　壹股排山倒海般的氣勢席卷而來。
　　十余大漢拎著鐵棍子，把排頭的數十悍勇山賊打倒，隨即突入進去。
　　後面的唐軍排著整齊的陣列緊緊跟隨。
　　頃刻間，戰局逆轉！
　　楊玄笑道：“土雞瓦狗，不堪壹擊。”
　　老賊壹手冊子，壹手炭筆，看著楊玄，“郎君這是什麽兵法？”
　　“示敵以弱。”楊玄說道。
　　老賊記錄：“大乾八年……郎君領軍五千迎敵……示敵以弱。”
　　他擡頭。
　　楊玄說道：“若是壹開戰沒多久山賊就顯露頹勢，圖鹽會如何？”
　　老賊眼前壹亮，“他會撤軍，會跑！”
　　秦源只覺得腦海中壹片清明，“於是使君示敵以弱，讓圖鹽以為有可乘之機。甚至出現缺口也不去封堵，就是要讓圖鹽深信不疑。
　　隨後看似無奈派出騎兵，圖鹽得意洋洋之下，也跟著出動了最後的精銳。
　　可騎兵卻不是去封堵口子，而是去撲擊他的精銳。這壹切，都是為了留住圖鹽的精銳！”
　　這等兵法！
　　把人心都算計透徹了！
　　而且把思路都給妳捋出來了，只需看著這個思路去思索，去探索，以後自然有大成就。
　　噗通！
　　楊玄正在看騎兵驅趕山賊，聽到聲音回頭壹看，卻是秦源沖著自己跪下了。
　　“妳這……”
　　秦源眼中含淚，“使君不以下官粗鄙，傳授這等精妙兵法……下官不敢厚顏口稱恩師，此後但凡有所成就，皆因使君的教誨。”
　　“別……”
　　楊玄來不及阻攔，秦源已經叩首了。
　　這個時代，叩首就是最重的大禮。
　　哪怕是對父母，平常也無需行此禮。
　　楊玄苦笑，“無需如此！”
　　這等兵法，卷軸裏多不勝數。
　　他只是隨口而出，卻不知曉這等兵法對於此刻的武人來說是何等珍貴。
　　傳子不傳女都不為過。
　　難怪老賊會拿著小冊子跟在楊玄的屁股後面記錄，難怪屠裳總是恨鐵不成鋼的抽打王老二。
　　他們為啥？
　　所有人都明白了。
　　韓紀輕聲道：“郎君，大才也！”
　　“抓到圖鹽了！”
　　前方，傳來了歡呼聲。
　　楊玄笑著問道：“哪個勇士抓到的？”
　　來報信的軍士說道：“是二哥！”
　　“老二？”
　　王老二拎著圖鹽回來，讓地上壹扔就準備跑。
　　“老二！”楊玄叫住他，“這個功勞就足夠了。”
　　王老二說道：“我去接應屠公！”
　　楊玄微笑看著地上的圖鹽，“大王可好？”
　　韓紀說道：“據聞此人悍不畏死。”
　　“哦！那倒也簡單。”楊玄拔刀，“地位越高，越難殺人，今日也算是開個葷。”
　　地上的圖鹽猛地蹦起來。
　　“郎君小心！”
　　“使君小心！”
　　秦源猛地撲到了楊玄身前，準備用自己的身軀擋住可能的刺殺。
　　圖鹽跪在地上。
　　叩首。
　　“小人不知天命，妄圖抵禦天兵，罪該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