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逼迫（二）

　　林玥慢悠悠地往李博文的辦公室裏走，壹面隨意地看著走廊兩邊的辦公室。
　　他們的設計事務所發展得很好，人員不斷擴充，辦公地點也從原來窄小的幾間房到現在所租的頗具規模的兩層寫字樓。雖說今天是休息日，但還有不少勤勉的年輕人在忙碌著。
　　走過設計部經理室的門口，林玥的心又帶著隱隱痛意快速跳動起來。這是程啟航的辦公室，雖然知道他不在裏面，可是這段時間來渴望看見他又害怕看見他的矛盾心情又來折磨她了。
　　透過玻璃，看見寬大的辦公桌後的椅子，現在他在幹什麽？他可曾想到我？他是怎麽想我的？自從得到那個消息後，我壹直在逃避，那麽他呢？他有沒有忘記他說的“等我”這句話？他到底有什麽打算？或者他壓根就沒有打算了？
　　林玥苦笑，他還能有什麽打算？拋棄妻兒，和我在壹起？如果那樣，我們會有快樂？呵呵，我不能逼迫他，我也不忍心逼迫他啊。那麽，我該怎麽辦？
　　搖搖頭，林玥想把這些思想甩開去，不去想它，我現在不要這麽痛苦。
　　步履有些不穩，林玥覺得頭有點暈，推開李博文辦公室的門，卻看見酈影坐在辦公桌後面。
　　“酈影姐？”
　　本來這次的任務應該交給程啟航審核的，可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麽主動靠近他，所以林玥借口在單位沒看見他，和李博文聯系好休息日直接到他辦公室來。這樣也可以避免和酈影照面，她壹定知道顧佳媛懷孕的消息了，而林玥實在不想和她談這個。電話裏能聽出李博文疑惑的語氣，可林玥也管不了那麽多了，不論這個理由有多拙劣，只要躲得過那些煩人的事就好。
　　“林玥！”酈影從電腦屏幕前擡起頭來仔細看林玥，略顯蒼白的臉上掛起壹抹淡淡的微笑，顯得精神有點委頓。
　　“妳也在啊？”林玥轉轉頭，李博文不在。“嬌嬌也來了嗎？”有些天沒有看見小姑娘了。
　　酈影起身過來，拉著林玥坐到沙發上。“嬌嬌去外婆家了。”小丫頭剛上幼兒園，平常不能去外公外婆家，到了休息天就壹定要去玩壹天，倒也讓做父母的輕松壹點。“博文和啟航出去了，壹會兒就回來。”知道林玥的心思，酈影先說了李博文的去向，看見林玥有點慌亂的“哦”了壹聲，把目光移了開去。
　　他也來了？好麽，想躲，偏偏兩個人都躲不開。“嬌嬌上幼兒園還適應嗎？”林玥搶先找到了話題。
　　“她太適應了。妳知道她的性格，喜歡熱鬧，老師都很喜歡她。”酈影壹面說，壹面心思轉得飛快：她都知道了，看她郁郁的樣子，總思考過了吧？那麽她打算怎麽辦呢？總不會選擇繼續蹉跎吧？
　　於是兩個人壹邊不約而同地為了打發時間東拉西扯地談著，壹邊又精神緊張地註意著對方，壹個怕對方突然提起那個問題，壹個則暗自揣度著對方的心思。
　　從來沒有覺得時間過得這麽慢，等能聊的話題都聊過了，要等的人還沒來。沈默的空氣慢慢讓人難以忍受，兩個人竟壹起嘆了口氣。
　　“林玥。”酈影望著林玥，猶豫著，要不要說點什麽？
　　林玥擡頭看著酈影，眼裏是從沒有過的乞求：“酈影姐，我累啊。”
　　壹個累字，道盡了所有復雜的心緒。
　　酈影只能拉住林玥的手，默默地看著她。這個堅強的女孩，到了這個時候才能放下驕傲接受別人壹點同情的表示——不去幹涉她的情感隱私。
　　突然的，李博文回來了。人還沒進來，就聽見他愉快的聲音：“沒想到這麽順利！我說要妳去吧？妳是福將，人見人愛，我從那部長看見妳第壹眼的時候就知道今天有戲！”
　　李博文和程啟航壹前壹後走進門來，看見林玥，高興地說：“林玥來了？等了很久了？”也不等林玥客氣壹下，他又接著說：“妳看我把妳舅舅也找來了，那個項目妳還是直接找他吧，我不太清楚。”
　　林玥被他連珠炮似的幾句話說得回不上話，只好笑笑點點頭，不負責任的人！甩手倒快！勉強看看程啟航，見他沒有李博文那般興高采烈，臉上是漠然的平靜，看到林玥更是抿緊了嘴，但卻沒有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那，我……”林玥想把事情解決掉，可李博文又打斷她：“時間也不早了，今天就別談工作了。妳把東西交給他，下次啟航會找妳的。今天我們去慶祝壹下，祝賀啟航雙喜臨門：最心儀的項目拿到手，又要升級做爸爸了。啊？哈哈！”
　　李博文不容辯駁的語聲自然沒有引起另三個人的反對。看看林玥低下的頭，再看看程啟航，他依然看著林玥不說話，以前有別人在場時他絕不會這麽盯著她看，酈影覺得疑慮在心裏慢慢放大。
　　＊＊＊　　＊＊＊　　＊＊＊
　　下了樓，林玥不再沈默：“我晚上還有事，就不同妳們壹起去了。”我去了只是掃大家的興罷了，何必去破壞氣氛呢？
　　程啟航只是看了她壹眼，還是不說話。李博文見狀有點奇怪：“怎麽？挺難得的，真不能去？”
　　“早就約好的。”林玥繼續推托。
　　李博文見她態度堅決，而程啟航又默不作聲，便說：“既然這樣就算了。來，上車，先送妳回去，反正也要去接佳媛。”晃晃手裏的車鑰匙，今天他開車。
　　林玥想想，再拒絕，李博文就要疑心了，就應了壹聲。
　　樓下只有李博文的灰色捷達，程啟航沒有開車來。李博文坐進駕駛室，林玥對酈影說：“酈影姐，我坐前面吧？好像頭有點暈。”
　　酈影楞了楞，只好點頭。不覺看向程啟航，從回來後沒說幾句話的他聽見她這麽說，表情沒變，低垂的眼皮顫抖了幾下，繞過去打開後面的車門上了車。怎麽回事？難道他們已經……？酈影只顧著胡思亂想，直到李博文按下車窗叫她，才加快動作上車。
　　林玥把車窗放下壹半，安靜地看著道路上的車輛和行道樹，耳邊是李博文喋喋不休的嘮叨，他正說著剛才談項目的事情。
　　“前幾次去，那女人都是陰陽怪氣的，什麽研究、討論，就是壹味的搪塞，可是妳壹出馬，她就馬上同意了。嘿嘿，這世道，有能力起不了什麽作用，要公關！妳說是不是？”李博文回頭看看程啟航，不滿意他漠然的態度，“妳看是趙鑫他們下的暗功夫起的作用大，還是妳今天完美的表現起的作用大？”
　　完美表現？他是說程啟航的內在美還是外在美？林玥看著倒車鏡，鏡中他的影像不甚清晰，只聽到他低沈不悅的聲音：“有什麽好比的？妳給我專心開車！”
　　“哎，妳這是怎麽了？剛才還好好的，……”
　　也許是高興過了頭，也許是被程啟航帶著責備語氣的話刺激到了，李博文右腳的力度加大了，車速加快。而他還想回頭看看好友的表情，沒有註意到前面小岔道口突然出現的壹輛自行車。
　　林玥眼睜睜地看著車子快速向騎車人駛去，大腦精確地計算出照此情況兩秒鐘後就會撞到這個人，可是她卻只是張著嘴，叫不出聲來。
　　距離越近，頭腦越是壹片空白，只聽見酈影和程啟航的急促呼喚：“小心——”，感覺到李博文用力轉動方向盤，車頭突然向左，接著是壹陣撞擊聲！無法分析撞上了什麽，林玥在強大的慣性作用下撲到擋風玻璃上，“啊——”短促的壹聲驚呼，人又被擋了回來，右邊好像有衣服被撕裂的聲音。
　　車子撞上了左邊的人行道，車頭撞到了圍墻，擋風玻璃開裂但沒有破碎，但副駕駛室的車窗碎裂了，林玥軟軟的靠在座椅上。
　　車內有幾秒鐘的安靜，隨即程啟航清醒了過來，他聽見李博文哼哼的聲音，酈影的身體也動了起來。“林玥！”程啟航大聲呼喚著，撲到前排座椅的中間，她沒有綁安全帶，自己竟然沒有提醒她綁安全帶！“林玥！林玥！”他按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她，可她只在他的大力之下擡了擡眼皮，旋即徹底癱軟下去。
　　眼前有煙幕，看不清程啟航的臉，他的臉晃得那麽厲害，好像還有壹道刺目的紅色，是什麽？血嗎？這是林玥在失去意識前最後的想法。
　　程啟航回身打開車門，腳踩在地上覺得有點軟。他沒有註意這些，也沒有註意周圍聚過來的越來越多的人，那些驚呼聲和說話聲就像是嗡嗡的飛蟲叫聲，他都不予理會。壹把拉開已被撞得凹進壹大塊的副駕駛室的車門，他探身進去：“林玥？”沒有回音，“林玥？”聲音裏有了顫音，他緊緊攬住林玥的腰，把她扯到車外，她沈重的身體讓他的心不斷往下沈，“林玥！林玥！……”他不停地叫她，怎麽他竟然抱不動她？
　　程啟航沒有想到自己在極大的刺激和恐慌下手腳脫力，只是壹味的用力抱住林玥，想把她抱離車子，還有旁邊壹個被撞壞的消防栓，正“呲呲”地噴著水。
　　壹旁有人想來幫忙，卻被程啟航撥開手。他半拖半抱地把林玥抱出幾米遠，便跌坐到馬路上，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裏。擡手撩開她臉上的亂發，表面看來沒什麽傷，身上也還好，只是右邊肩膀處衣服被劃開，鮮血不斷的滲透出來，不要緊，皮外傷沒關系，只是為什麽她不醒過來？
　　程啟航輕拍林玥的臉，急切而又溫柔地不停叫她，他不要她醒過來就被他的聲音嚇到。
　　林玥是暈過去了。雖然壹分鐘也不到，可等她睜開眼卻恍若隔世。看見程啟航靠得很近的臉，充滿悲傷的眼睛在對上她的眼睛的時候變得欣喜若狂，耳邊壹直嗡嗡響著的聲音也變成他清晰的呼喚。
　　感覺到什麽溫熱的液體滴在自己額頭上，林玥看見程啟航發紅的眼眶，微微移動目光，她看見他額頭上血紅的壹片，濃稠的血正壹滴滴不斷滾落下來。那麽艷麗的紅，不同於她十四歲那年被他看見的初潮的血色，她成人的標誌。
　　於是林玥的眼眶便盈滿淚水，顫抖著手去撫摸他的臉，指尖觸到那道艷紅，心裏便是壹陣絞痛。“舅——舅！”她嘶啞的聲音抖得不像話，可卻是她心靈深處的呼喚，只這壹聲，便將萬般愛戀全部傾瀉而出，也是對他們相連身世的泣淚控訴。
　　程啟航握住林玥的手，放到唇邊輕吻，爾後低下頭，旁若無人地連連親她的臉，引來周圍人的壹片唏噓。也只有這個時候，他們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在壹片血色中親近，被那些不明就裏的人嘆作——多麽感人的愛情！何其悲哀？可這也是他們貪戀的時刻，程啟航把自己的臉貼在林玥臉上，任由他的血流到她的臉上，她的血染到他的身上，那相近的血啊。
　　酈影壹直在同李博文壹起忙著事故處理。
　　萬幸！沒有撞到那個騎車人。萬幸！車子拐到馬路另壹邊的時候沒有對面來車。萬幸！人行道上沒有行人。只要人沒事，其他的壹切都好辦。
　　酈影的座位最安全，除了幾處撞傷會有淤青，沒有什麽事。李博文綁了安全帶，胸部有點勒傷的痛，其他也還好。畢竟是在城市裏，車速快，也不過四五十碼，而在最後關頭，他還是踩了剎車的。
　　等酈影走到車子另壹邊，撥開人群看見坐在地上的兩個人時，便呆住了。
　　這是壹幅怎樣的圖畫？不遠處漫天飛灑的晶瑩水珠，地上半坐半跪的英俊男人，深深陷在他懷裏的嬌弱無助的女孩，緊握的手，緊貼的臉，交融著的淚水和血水，妖艷極了！誘惑極了！傷感極了！卻——美極了！
　　“啟航！”酈影眨巴著眼，想把淚意掩飾掉，“林玥怎麽樣？”
　　程啟航擡頭看過來，酈影又深深地被震撼到了。那雙壹直平靜深沈的眼睛，現在閃爍著狂野的光芒，是壹種毀掉壹切的野性的狂暴，近乎猙獰。
　　“叫救護車！”他的聲音仍是沈穩的，語氣卻堅硬無比。
　　＊＊＊　　＊＊＊　　＊＊＊
　　林玥傷得不重，通過各種檢查，發現只是右肩上被劃開了長長的壹條口子，卻不深。醫生說不要縫，以後留疤反而難看，只做了消毒包紮，在程啟航的要求下開了鹽水掛上。
　　程啟航傷得厲害些，右邊額頭上被撞了個口子，不大，卻比較深，縫了兩針。李博文歉意地在他身邊轉著：“怎麽辦？叫我怎麽交代？壹個美男毀在我的手上。”程啟航瞪他壹眼，這個時候，他還要胡言亂語！
　　打發了他們做其他善後事宜，程啟航走到林玥的病床前，坐在旁邊的凳子上，看著她盯著自己，抓起她沒有掛吊針的左手，把她貼在他的臉上。
　　林玥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額頭很大的壹塊紗布，身上的襯衣血跡斑斑，於是眼淚又滾落下來。
　　程啟航幫她擦去淚珠，可眼淚仍不停地湧出來。他只好撇撇嘴，自嘲地笑道：“很醜嗎？看得妳都嚇壞了？”
　　怎麽會醜？林玥搖著頭，眨著眼，想在淚眼模糊中看清楚他的樣子。他壹直是最英俊的男人，她再也沒看見過比他好看的男人，即使現在這幅落魄的樣子，他依然是俊美無比的，他由內而外的攝人心魄的男性魅力不是狼狽淩亂的表相能掩蓋掉的。
　　“別哭了。眼睛哭壞了，還能這麽看著我嗎？”這是他對她說過的最“肉麻”的“情話”，直叫她哭得更兇，妳知道我想這麽看著妳壹輩子，可我還能這樣看著妳壹輩子嗎？
　　林玥喉嚨口被堵哽著，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緊握住他的手，默默地流著眼淚看他。他的眼睛也被水汽浸潤得晶亮，可他的臉貼著她的手，嘴角是壹絲微笑。
　　酈影領著顧佳媛走向病房，壹面放慢腳步：“慢點走，他們兩個都沒事，壹點皮外傷。”
　　旁邊李博文歉疚地對顧佳媛說：“我要乞求妳的原諒。妳老公被我害得毀容了。縫了兩針，將來壹定有疤。他破相了，妳不會不要他了吧？”
　　“妳就不會少說兩句？”酈影壹面斥責丈夫，壹面安慰顧佳媛：“不嚴重的，現在看到妳會嚇壹跳，包紮得挺恐怖的，以後慢慢會褪掉壹點的，醫生說不會很明顯。”
　　顧佳媛點頭，焦急的邁步。
　　走近病房，酈影的腳步壹個停頓，後面兩個人也被堵得停住了腳。
　　“啟航！林玥！”酈影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話，“佳媛來了。”那兩個人如此執手相看淚眼，叫顧佳媛看見了怎麽是好。
　　聽見聲音，程啟航把林玥的手從臉上移開，卻仍是握著。站起身來，轉向進來的三個人。
　　看他壹如往常的說話，可手就是不松開林玥的手，酈影覺得自己身上都緊張得出汗了。看壹眼顧佳媛，她好像沒註意到，只顧著檢查程啟航臉上的傷，而李博文也只瞟了壹眼，繼續他有意的“惡毒”笑話。
　　是自己過敏了？程啟航的舉動還是符和舅舅對外甥女的關心的？酈影依然提心吊膽地看著他們交握的手，看見林玥微微掙動著，想把手抽出來，而程啟航卻緊抓著不放，直到林玥緊閉著眼，用力到手指尖發白，他才松開手。
　　＊＊＊　　＊＊＊　　＊＊＊
　　日子在渾渾噩噩中壹天天過去，林玥幾乎回憶不出自己是怎樣度過這些折磨人的日日夜夜的。
　　她舍不下他，卻無法在遠觀中得到滿足。他想要和她在壹起，卻不能不負責任的對懷有身孕的妻子道出殘酷的壹切。她知道自己對蘇黎天的不是男女之愛，卻仍只能在他炙熱的眼神下，溫熱手掌的擁抱中戰栗不停。
　　等待！不知道為什麽要等待，也不知道等待的結果是否會如己所願，他們，似乎周圍的人都在等待。在自己不能掌控的情況下，只能等待冥冥之中早已定好的安排，企盼命運的手在把的幕布壹合壹開間，便把自己置身於全新的生活中。
　　生活，等待！等待，生活！這兩個詞在林玥腦海裏翻騰，她望著玻璃窗外都市繁忙的街道，機械地攪動面前的咖啡，全無意識地壹口口喝下那噴香卻苦澀的東西，等待著打電話給她的人。
　　李博文姍姍來遲。
　　壹進門就看見林玥在拐角處的座位上出神，秋陽壹片，穿透紗質帷幔，把淡淡的玫瑰紅灑落在她身上。
　　李博文的腳步微滯了滯，快步走過去。“林玥！”他脫下外衣，隨手搭在壹旁的扶手上，在她對面坐下來。
　　“對不起啊！等了很久了？沒想到剛要出發又被人逮住了，如果不是我太極打得好，妳就要喝兩杯咖啡了。”李博文看看她面前快空了的杯子，招手喚來侍者。
　　林玥勾起嘴角聽他說話，再看著他同侍者交談。他的話語沒有在她頭腦裏留下痕跡，直到侍者把她面前的空杯撤走，換上壹杯橙汁，她才回魂般顯出有意識的微笑。這個男人和他的好朋友差不多，算是能關心體貼人的。程啟航也是這樣，總讓她少喝刺激性的飲料，最好她只喝他倍加推崇的牛奶、果汁，而他自己，也會像面前這個男人壹般，喝不加奶和糖的咖啡。
　　“在想什麽？”李博文靠在舒適的椅背上，看著面前的姑娘，仔細地打量她。
　　同七年前相比，她外表變化不大，那年籃球場邊倚在落日余暉中的女孩而今壹樣清秀苗條，她身上能同她美好身材相提並論的只是柔美雪膚和那雙晶瑩潤澤的大眼睛。這樣的容貌是能讓男人喜愛，可也不是說美到不能讓人釋手。那麽，他到底是看上了她哪裏？竟然為了她做出有損婚姻，大有意圖顛覆壹切的糊塗舉動。
　　“沒有什麽，胡思亂想而已。”林玥笑笑。對面坐著的人不是他，想要和他這樣對坐品茶，也許僅僅是奢望吧？
　　她後知後覺的回答打亂了李博文的思路，看見她擡起眼睛看他。突然被她眼中的憂郁和悲傷感染到，幾乎使他產生猶豫。今天他為什麽約她出來，想說什麽話，希望達到怎樣的效果，在這之前他很清楚，可是面對這樣的她，他覺得有點不忍心了。他看著這個姑娘壹步步成長，在他心裏，其實是把她當妹妹看的，比起顧佳媛，他覺得同林玥還更親近些，他真心希望她快樂幸福，就象對待那個最好的朋友壹樣。
　　“找我有什麽事嗎？”林玥抿壹口橙汁，把這個問題問出來。看見李博文若有所思的眼神，她揣度著：“妳上次說的那個項目，我是蠻喜歡的，可是最近院裏任務很重，我怕沒時間，做不好。”
　　李博文搖搖頭：“不是為了這個。”
　　林玥疑惑愈深：“不是？那麽——”
　　他看著她的眼睛，她看著他的眼睛，靜默的空氣象導線，把對方所想的拆成絲絲縷縷，壹點點傳遞過來。
　　林玥勉強微笑：“為了什麽？”
　　“妳和我之間，聯系的那個人。”李博文緊盯著她。
　　林玥沈默，半晌，堅定地擡頭看他：“有關他？妳想說什麽？”
　　李博文的眼裏壹絲驚異閃過：“妳不知道？”
　　“請妳明說。”林玥挺直腰背，直視李博文的眼睛。我也許知道，但不到最後，我不想與妳沖突。
　　“我看出來了，啟航對妳，對妳有超乎尋常的感情。我想問問，妳是怎麽想的？”李博文有點尷尬，因為這不好表達的意思，也為她坦蕩的目光。
　　原來他也都看出來了。
　　“妳是想問我愛不愛他？”林玥好笑於這個大男人閃爍的言辭，既然決定同她面對這個問題，為什麽還要忸怩作態？“我當然愛他！妳是知道的，對不對？我可以告訴妳，我愛他的時間之長、愛他的程度之深任何壹個女人都比不上。”
　　李博文幾乎有點發蒙了，這同他預想的完全不壹樣。這個溫柔淡漠的女孩，壹改以往柔和謙遜的態度，坦率、大膽得如同換了壹個人，可這也激起了他的戰鬥欲望，李博文看著比自己小十歲的姑娘，好吧，既然妳要這樣，那我們就痛快地來揮舞解剖刀吧。
　　“妳們相愛，本來沒有旁人說話的余地，可是，妳要正視幾個問題。”李博文的表情從所未有的嚴肅：“第壹個就是妳們的血緣關系！他是妳的舅舅！如果妳們在壹起，就是亂倫！”
　　“我知道。他應該算是我的長輩，可是我們在壹起，彼此沒有長幼的感覺，我同他在情感上是平等的。”聽到那個令他們躲避不得，痛苦不堪的詞語，林玥只覺得血往頭頂直沖上來，閉閉眼，掙紮著道出真情。
　　“妳們是這麽感覺的，可別人是怎麽看的呢？妳們的關系不可能生存於真空中吧？”
　　林玥笑起來，社會道德規範！就是這個！因為要生存，我們被逼著去面對相近的血緣關系。我痛恨這種所謂的規範！這讓我們的相愛比起□更具有罪惡感，更讓人不能接受！
　　“是的，別人會怎麽議論，我能猜到壹點。我也壹直在想，這壹套社會規範到底是為什麽而定的？是為了整個人類社會的安定，為了人類文明進步，也是為了統治者更好的約束地球上數量越來越多的人？”林玥的眼神穿透李博文，落到遙遠的地方，這個她反復思索的問題今天終於能擺到桌面上來，讓她壹吐為快，盡情宣泄：“我們從小就被教育，接受這種不能近親結合的論調，因為這樣會有遺傳疾病顯現的可能。如果是這樣，那麽可以不生孩子，不就什麽隱患都沒有了？而且，對於我們這個擁有龐大人口的國家來說，更是壹件減少人口的好事呀。”
　　“妳這是什麽理論！”李博文的怒氣無法掩飾：“照妳這麽說，大家都應該亂倫，絕育來減少人口！”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林玥也分毫不讓，“我只是說，為什麽我們願意不要孩子，杜絕怪胎的出現來危害社會發展，但人們還是要鄙視，還是要以拆散作為最後目標呢？”看見李博文壹時沒有接口，林玥冷笑壹聲，又繼續下去：“說到遺傳，表親之間為什麽就可以結婚？他們不是有四分之壹的血統是相同的麽？而我媽媽和舅舅因為同父異母，身上各有二分之壹外公的遺傳基因，到了我這裏，應該只有四分之壹外公的基因，這樣，我和他不也只有四分之壹的血統是相同的麽？為什麽就不可以在壹起了？”
　　李博文目瞪口呆地看著林玥強抑激動說出這壹通歪理，還意猶未盡地繼續轟炸他的聽覺神經：“哪怕是嫡親的舅舅和外甥女，我知道歷史上也有結合生子的，而且他們的下壹代還是繼續同外甥女結合的。不也是沒有生出惡魔嗎？”
　　李博文用復雜的眼光看著林玥，正要開口，卻見林玥長嘆壹口氣，垂下頭來，換上壹種疲憊的語調：“妳不要來辯駁我了，其實規範是什麽，我們都知道，我們能螳臂當車嗎？我只是不甘心，為什麽只認血緣，不認感情呢？為什麽千古以來頌揚的真情真意在道德規範面前就輕如鴻毛了呢？”
　　李博文再次無語。是啊，這個問題是沒有爭論價值的，如果立足於社會，立足於生活，今天他們兩個人就無需分什麽捍衛者和顛覆者。這個姑娘張開全身的芒刺，也僅僅是為了捍衛心裏最柔嫩、最脆弱的珍貴情感。突然有點明白，程啟航為什麽會喜歡她。
　　沈默良久，林玥再次擡起頭來：“我還要正視什麽問題？”
　　李博文從發楞中被她驚動，看見她戲弄的表情，正要發火，卻看見那淺表的怪異笑容後哀傷的眼神，她壹直在這樣的痛苦中掙紮，憐惜的心情讓他的語氣緩和了壹些：“目前妳們要在壹起，最直接的受害者就是顧佳媛，而她現在還……撇開剛才的問題不說，妳只怕要擔上破壞人家家庭，第三者插足的罪名。”
　　“不是只怕，而是壹定！”林玥悠悠嘆息，“這又讓我難以接受。我和他相愛，遠在顧佳媛之前，怎麽說那個插足的人卻是我呢？”說到底，因為她有婚姻的保護傘，而我，因為第壹個問題的存在，這輩子也不可能得到這把保護傘。“還有呢？”茫然若失的目光，已經失去了先前的光芒。
　　“妳們再相愛，孩子總是無辜的，而孩子需要完整的家庭！……別人會怎麽看啟航？見異思遷的薄情郎？始亂終棄的負心漢？這是妳喜歡的人？……”
　　林玥不再說話，好像用盡了所有的精力，放棄最後申訴的機會，默默地聽著李博文說著，壹句句話像壹把把刀子，把她切割得遍體鱗傷，可她卻壹動不動地接受。算是對自己的懲罰吧，哪怕是淩遲，是車裂，我也要把它承受下來。
　　“……他的事業正蒸蒸日上，如果合作夥伴知道……如果要他放棄他奮鬥了這麽多年的成績，作為男人，妳忍心？……”
　　李博文終於住了口，這後半場獨角戲唱得好辛苦，不知道她聽進去了多少？
　　林玥終於擡頭，目無表情地瞪視著李博文。
　　起身：“謝謝！”不論聽進了多少，我都要感謝妳，作為他最好的朋友。
　　李博文端坐不動，看著林玥離去的身影，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啟航，妳會怪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