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7章 情為何物？

　　齊寧自秦淮河離開的時候，已經是過了子夜時分。
　　他令王翔去往侯府叫了馬車，齊峰帶了人趕著馬車過來，讓唐諾乘坐馬車回了侯府，卓仙兒在唐諾動身之前，專門找了壹套此前從無穿過的新衣裳讓唐諾換上，至若那套水靠，便留在船上處理。
　　過了子夜時分，秦淮河上便安靜下來，此前的鶯歌燕舞曲樂聲聲也已經銷聲匿跡，各艘畫舫上的姑娘們，該留的客人也都留下，春宵壹刻值千金，此中風月自然不足為外人道也。
　　岸邊的行人也都已經各回各家，月光幽幽，投射在河面之上，十裏秦淮恢復了寧靜。
　　仙兒屋內略作收拾之後，丫鬟們也都退了下去，仙兒沐浴過後，換上了壹聲極為柔軟的輕便衣衫，坐在梳妝臺下，看著銅鏡那秀美的容顏，怔怔出神。
　　忽地在那銅鏡之中，壹道身影閃過，仙兒微蹙眉頭，卻並無回頭，那道身影閃過之後，就坐在仙兒側後方的壹張椅子上，全身上下籠罩在壹襲黑袍之下。
　　仙兒神情淡定，拉開梳妝臺的抽屜，從裏面取出了壹根銀簪子，攏住發髻，輕輕將那銀簪子插進發髻之內。
　　“妳似乎越來越註重自己的樣貌了。”黑袍淡淡道：“女為悅己者容，卻不知妳如此計較容貌，又是為了誰？”
　　仙兒唇邊泛起壹抹笑意，輕聲道：“女人計較自己的容貌，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莫非這世間還有不在意自己容貌的女人？”
　　“只可惜妳心裏很清楚，這張臉本不屬於妳。”黑袍冷笑道：“便是妳這身體，似乎也並不屬於妳。”
　　仙兒秀眉微蹙，卻並無說話。
　　黑袍靠在椅子上，壹只手擡起，搭在椅把上，在他手背之上，紋著壹團正在燃燒的火焰刺青，“妳似乎已經忘記自己是誰了，是否非要我提醒妳不成？”
　　仙兒緩緩起身來，也不看黑袍，走到桌邊，自己給自己倒了壹杯茶，在桌邊坐下，道：“我好像也提醒過妳幾次，我的事情，似乎並不需要妳來過問。”
　　“哦？”黑袍發出壹聲怪笑，手壹揚，壹件東西直往仙兒背後飛過去，仙兒根本不回頭，玉臂擡起，兩根玉指已經夾住那物事，卻是壹面黑色的玉牌。
　　仙兒蹙起秀眉，看了玉牌壹眼，只見到玉牌上卻是刻著壹頭異獸，虎頭、獨角、犬耳、龍身、獅尾、麒麟足，十分怪異。
　　仙兒花容微微變色，那黑袍冷哼道：“卻不知我現在是否有資格過問妳的事情？”
　　仙兒手壹揚，那面黑玉牌丟回黑袍，黑袍探手接過，將黑玉牌收起，仙兒已經淡淡道：“妳想說什麽？”
　　“妳應該知道我想問什麽。”黑袍緩緩道：“我曾經提醒過妳，對此人要若即若離，不要太靠近，以免將此人背後的那人招惹出來。”冷哼壹聲，道：“可是妳似乎並沒有聽進去。”
　　“我做事自然有我的方法。”仙兒聲音也十分冷淡：“我也不希望其他人幹涉我做事。”
　　黑袍聲音帶著壹絲慍怒：“可是妳做事的方法，已經給我們帶來了危險。今晚妳本不該招惹這場是非，可是妳還是讓他們上了船。”
　　“上船？”仙兒輕笑壹聲：“似乎是他們自己上船來。”
　　“自己上船？”黑袍發出怪笑：“如果妳這艘船遠遠避開，又如何能讓他們上船來？無非是妳想要見他，故意讓船靠近，妳知道他壹旦看到妳的船，必然會登船上來，妳便可以在他身邊。”
　　仙兒“哦”了壹聲，黑袍冷冷道：“我提醒過妳，齊寧此人太危險，絕不可以輕易接近，妳壹意孤行，告訴我說只想要利用他達成目的。妳的目的確實達到，利用齊寧，妳比我預想中更順利地接近了皇帝，甚至已經幾次入宮……！”聲音壹寒：“可是妳後來所做，卻讓我懷疑妳根本沒有心思完成任務。”
　　仙兒瞟了他壹眼，卻並不說話。
　　“以妳的手段，要想迷惑住那個小皇帝，應該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黑袍緩緩道：“即使不能讓他將妳收入後宮，但是在宮中成為壹名歌姬，那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當初要利用齊寧，本不就是為了能夠借這條路入宮，而後靠近皇帝左右？但妳卻並沒有這樣做。”
　　仙兒淡淡道：“妳以為皇宮是那般容易進入？宮中高手如雲，並沒有妳想的那麽簡單。”
　　“這只是妳的托詞而已。”黑袍怪笑道：“以妳的手段，即使宮中情況復雜，妳卻也有能耐遊刃有余。”他冷哼壹聲，搭在椅把上的手微微抓緊：“妳放過了入宮的機會，無非是想守在這秦淮河上，好與那位小侯爺時常幽會，是也不是？”
　　仙兒輕笑道：“是與不是，我又為何要告訴妳？”
　　“看來我猜想的果然沒錯。”黑袍嘆道：“妳果真已經動了真情。我早就懷疑妳對那小子動了心思，為了男女私情，卻不顧大局。”赫然起身道：“妳可想過，壹旦這件事情失手，會面臨怎樣的後果？”
　　仙兒微蹙秀眉，卻並無說話。
　　“前番妳將寶貴至極的烏蟒鱗給了齊寧，本就是愚蠢至極。”黑袍冷笑道：“妳以為那小子是傻瓜不成？妳壹個秦淮河上的歌姬，有何能耐獲得烏蟒鱗？妳當真以為他對妳沒有起疑心？”
　　仙兒端起茶杯，壹聲不吭，黑袍又是壹聲冷哼：“錦衣齊家的人，豈有容易對付的？妳自以為他對妳是真心真意，可有想過他早就看出妳不對勁，將計就計，故意與妳親近，其目的反倒是想從妳身上獲得什麽。”
　　仙兒輕輕壹笑，抿了壹口茶水，黑袍見她淡定自若模樣，似乎更為惱火：“若是他看破妳的身份，妳自己知道後果。”背負雙手，站在仙兒身後，盯著仙兒那窈窕秀美的玉背：“還有秋千易，他是黑蓮教的聖使，此人江湖閱歷豐富，如今也是幾次三番跑到了妳的船上來，若是被他看出破綻，又該如何？妳莫忘記，齊寧背後有北宮連城，秋千易背後也還有壹個夜天蒼！”
　　“妳說這些，為的是什麽？”仙兒輕聲道：“妳自然沒有閑情雅致在這裏只是為了對我發牢騷。”
　　“妳的處境很不好。”黑袍道：“我不希望因為妳，而牽累到整個計劃。”
　　仙兒轉過身，眼眸冷漠，盯著黑袍眼睛，黑袍也是盯著仙兒眼眸：“玉牌妳也看到了，所以接下來的計劃，都由我做安排。”
　　“妳準備如何安排？”
　　“妳這張臉已經被人熟悉。”黑袍目光冷然：“所以從今天開始，這張臉便要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妳會重新得到壹張面孔，而接下來，妳按照我的吩咐，協助我完成妳應該完成的任務。”
　　“如果我拒絕呢？”仙兒淡淡道：“我若是要保留這張臉，妳又會如何？”
　　黑袍發出怪笑，反問道：“妳是願意保留這張臉，還是想留著性命再看到他？玉牌在我手裏，妳若抗命，是什麽樣的後果，妳比我更清楚。”靠近到仙兒邊上，凝視著仙兒那張秀美的臉，輕嘆道：“我知道妳很喜歡這張臉，可是這張臉既然做錯了事，自然要付出應有的代價。”
　　仙兒並無說話，緩步走到窗邊，輕輕推開窗戶。
　　月光幽幽，灑射到河面之上，壹陣夜風吹過，波光粼粼，更有壹絲夜風吹拂過來，撩起仙兒腮邊青絲。
　　“我們都該是死人。”黑袍也是輕步走到窗邊，輕聲道：“死人就不該有世間的愛恨。”瞥了仙兒壹眼：“仇恨會讓人失去判斷力，愛卻讓人喪失信念。妳存在於世，本就不是為了所謂的愛恨而存在。”
　　仙兒唇邊泛起壹絲輕蔑笑意，淡淡道：“其實我壹直很奇怪，如果妳這張臉從未愛過，是否真的有資格存在於世？”
　　黑袍眼中劃過厲色，仙兒輕笑道：“也許妳這輩子都不會愛，那麽妳就永遠都可以用這張臉存活下去。只是如果有壹天妳真的躺著無法動彈，回想起自己這張臉存活的時候，可有讓妳刻骨銘心的東西留下？”
　　“莫非妳以為妳對他付出的感情，真的會讓他記住妳？”黑袍冷笑道：“他見不到妳，也許十天半個月會好奇妳去了哪裏，可是三五個月後，他便會徹底忘記妳，妳在他心裏不會有壹絲壹毫的痕跡。”背著雙手，從窗口看向天上的明月，淡淡道：“無論是王孫公子，還是市井俗夫，從來都是喜新厭舊，秦淮河上的壹名歌姬突然消失，就像樹上掉下來的壹片秋葉，誰也不會關心，誰也不會在乎。”
　　仙兒輕柔壹笑，秀美無雙，輕聲道：“妳可知道，愛壹個人並不是期望他壹直記著妳，而是無論何時何地，妳心裏壹直惦記著他。這種感覺，或許妳此生都不會有。”
　　黑袍擡起壹只手，手面朝上，在他掌心放著壹顆墨綠色的藥丸，仙兒瞧了那墨綠色藥丸壹眼，幽幽嘆口氣，纖纖玉指捏起，回頭掃了壹眼室內的壹切，看的很仔細，片刻之後，終是將那顆藥丸放入了口中。
　　她閉上眼睛，面朝窗外，夜風吹過，秀發飄起，眼角處，卻已經滾出壹滴清淚，順著她光潔的臉頰滑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