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禍福（二）

　　“母親做這般安排，是不是另有打算？”蘭英蓮壹語道破老太太心中所想，須知她身為中軍都督府都督，統帥北疆數十個衛所，又豈是只有匹夫之勇的人。~見老太太吃驚，她淡淡的解釋，“這些事，前後壹想就能看出端倪。父親和大哥壹直駐守北疆，母親自進蘭家時起就撐起整個家，識人看物的本事自不是尋常的閨閣婦人所比的，又怎會以為京城的傳言到不了大同府？何況，魏知府的夫人還是禮部侍郎於大人的嫡親妹妹。”
　　老太太面色微沈，略微遲疑壹下，將蘭茉與胡延定親的因果說了壹次，又道：“咱們蘭家想要在這場爭儲風波中獨善其身，就要時刻保持中立，妳大哥在家時，用盡方法不想與幾個皇子牽扯上關系，可萬萬沒想到，二丫頭會犯下那樣大的錯，還讓劉家捏著把柄……我就想用三丫頭四丫頭的親事來平衡壹下，好讓蘭胡兩家結親的事情看起來沒那樣紮眼。”她又將大同知府魏鵬和大興賀知縣的來歷說了說。
　　犧牲家中的孫女保全家中權勢在爭儲風波中不受牽累，這本無可厚非，但蘭英蓮聽著，喉頭卻像塞了棉花似的，堵得難受。為了這個家，她又何嘗不是被逼著去戰場拚殺？
　　“我壹提四丫頭，賀知縣夫人就應了，只是大同知府夫人那裏，似乎還有些猶豫，畢竟三丫頭與四丫頭不同，她頑劣的名聲在外……”老太太也沒料到於太太會壹口拒絕，這事瞞也瞞不住，她索性說明，“不過妳也不用擔心，魏家這頭不成，總還有張家李家，我必定會給三丫頭挑壹個合心意的人。”
　　結果蘭英蓮在梅樹那裏已經聽說，此時再聽，沒多大的反應。沈默壹時，她道：“京城的規矩於女子來說太過嚴苛，在這裏，芮兒只會受到諸多挑剔，母親有沒有想過讓她回忠州？忠州民風開放，她這般行徑至少不會讓人看作是異數。”
　　老太太聞言驀然擡頭，難以置信的看著蘭英蓮：“妳想帶著她回忠州？妳難道忘了自己所說的話？妳說過永不與她相認”
　　相認，如何解釋這孩子從何而來？
　　女將軍未婚生子……
　　這樣的傳言壹出，蘭家不被唾沫星子淹沒，也會被禦史言官的奏折壓垮蘭英蓮神情淡漠：“母親放心，我從未打算與她相認。我此去西南平亂，只是路過忠州，不會駐紮太久，要是母親同意，我讓她與我順道同行。”
　　老太太這才將心放回腹中，想了想：“不妥咱們闔府留在京城，她壹人去忠州，我如何能放心？”
　　“蘭家宗族上百人，全在忠州，大伯壹家無後，將她托付與大伯照顧，大伯定會盡心竭力。”
　　看著蘭英蓮眼中的堅持，老太太就有些松動，壹來她不能駁了蘭英蓮的面子，二來蘭英蓮說的也未嘗不是壹個法子，在忠州住壹兩年回來，這邊的傳言也許就慢慢淡了下去。
　　只是趙王那邊須得另想法子才行。
　　不能嫁孫女，或者還可以娶孫媳。
　　“容我細想壹下。”
　　門外傳來秦媽**聲音：“老太太、英蓮小姐，三小姐來了。”
　　蘭芮進門，老太太和蘭英蓮都沖她笑了笑，前者很和藹，後者嘴角上揚，似乎很開心。
　　行了禮，老太太讓人在身旁擺了張杌子，讓蘭芮坐下，然後絮絮叨叨的問了許多無關緊要的小事。
　　蘭芮壹壹作答，她留意到，姑姑聽得很認真。
　　說了壹會兒話，老太太讓秦媽媽將所有人請到勁松居花廳。
　　壹家人對蘭英蓮都很熱情，關切的問她在北疆的衣食住行，但這熱情裏頭攙進了奉承，味道就變了。
　　老太太看時間差不多，讓人擺了飯。
　　蘭英蓮依舊吃素。
　　飯畢，蘭英蓮回佛堂歇息，老太太點名讓蘭芮去佛堂張羅衣物被褥等物。
　　這壹次蘭英蓮沒有拒絕，與蘭芮相處久了，不免生出貪念——想和她多說壹會兒話。
　　看著蘭芮熟練的攤開褥子，她想起那次在勁松居，文夫人吩咐蘭芮去服侍蘭茉梳洗的事情，說的那樣理所當然，眼角便有些濕潤，輕聲問：“妳經常做這些事？”
　　前世她的確經常做家務，很想說是，但到嘴邊又覺的這話出口肯定會引起誤解，就笑了笑：“這些事情平時自有玉桂她們，我也只是偶爾興致好時才動壹下手。”
　　“看妳這樣熟練，還以為妳經常做。”蘭英蓮有些不信，想了想，沒再問，“在梅樹那裏和妳說話的女孩子，是與淵哥兒有婚約的於家小姐？”
　　典型的沒話找話。
　　“就是。惠宜姐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性子又率直灑脫，是個極好相處的人。”蘭芮隱約能猜到“姑姑”的心思，便大大方方的展示自己的生活。
　　“姑姑”知道她過的好，也許會安心些。
　　她不是真正的蘭芮，姑姑當年棄之不顧的人也不是她，所以，她生不出怨恨來。
　　說著話，她將被子疊好，彎腰往八角銅爐中加碳。今日這件深粉的褙子做的不合身，衣領下面兩顆繞成福字的盤扣距離有偏差，比平常的衣裳遠了壹寸，只是她不喜歡這個顏色，就沒讓人改。俯下身子時，衣襟裂開壹條縫隙，狼牙項鏈從縫隙裏掉落出來，她順手塞了回去。
　　蘭英蓮目光壹直不離她左右，雖說只是壹瞬間，但還是將這壹幕盡收眼底，“妳壹直戴著狼牙項鏈？”話中有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驚喜。
　　蘭芮感覺到了，仰起頭微微笑：“我聽人說狼牙是辟邪的，所以就從姑姑送的狼牙項鏈上取了壹顆串起來戴著。姑姑做的那壹串狼牙太多，戴著有些不方便。”頓了頓，又道：“謝謝姑姑。”
　　這句謝謝，猶如壹把刀壹樣，狠狠的刺向蘭英蓮的心，她眼中的光彩慢慢黯淡下去。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要真論起來，也是我應該跟妳道謝，妳送的那些東西，可是派上了大用場。”
　　蘭芮低著頭，沒留意她的神情變化，笑道：“皮襖和擦臉油那些東西是我準備的，至於藥材，是祖母聽說我要送東西給姑姑，讓二嬸開庫從庫房取的。”
　　“雖東西是庫中的，但也要有人想起來才行。再說，藥材固然好，但我去北疆時沒帶任何行李，皮襖和擦臉油比藥材更有用。”蘭英蓮恢復了先前那種淡淡的神情。
　　很快，蘭芮將被臥鋪設好。
　　簡單擺了幾件寢臥的物件，清冷的佛堂裏便有幾分溫馨。
　　蘭英蓮看著，眼中又是壹熱，無人照拂，她竟然長得這樣好。
　　蘭芮想起魯先生，便問：“姑姑，魯先生在北疆可好？”
　　“魯大人也隨我壹同回京了。”看蘭芮面露驚喜，蘭英蓮笑了笑，“我明日就安排妳們相見。”
　　蘭芮很懷念魯先生在的那些日子，聞言自是高興，她見姑姑神色疲憊，便主動告辭。
　　從佛堂出來，她又去了上房跟老太太回話。
　　老太太聽人說蘭芮和蘭英蓮在房中單獨說話，心裏總不踏實，害怕蘭英蓮忍不住會與蘭芮相認。這時見蘭芮毫無異色，壹顆懸著的心總算可以放回腹中。
　　聽蘭芮講完，她沈吟壹下，問：“妳想不想回忠州？”
　　蘭芮怔住了。
　　回忠州……她自然是想的。
　　在她的記憶裏，忠州與蠻夷部族相鄰，對禮教看的不重，女子可以隨意上街，甚至可以去街市上謀生……
　　似乎與唐朝相似。
　　只這樣壹想，她就心動不已，很肯定的點了點頭：“想。”
　　這樣的答案在老太太意料之中，暗紅的燭光下，她神色晦暗不明。
　　“妳隨姑姑去忠州，在忠州住壹年再回京城，那時候從宮中出來的傳言，早已被人遺忘……”
　　蘭芮早已知道姑姑兩日之後會開拔去忠州，老太太提議讓她去忠州時，她隱約猜到是與姑姑同行，因此這時並未覺的意外。
　　“老太太……”趙夫人高亢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片刻之後，人已經進門。
　　老太太眉頭壹挑，看著趙夫人：“什麽事情大呼小叫的？”
　　趙夫人沒想到蘭芮在房中，便有些猶豫。
　　蘭芮起身告辭，走到院中，身後傳來趙夫人的話。
　　“老太太，賀知縣不過是個七品的小官，咱們兩家門不當戶不對，妳怎麽能將芝兒許給賀家……”
　　原來今日來相看的，不止於太太壹人。
　　蘭芮搖搖頭，加快了腳步。
　　房中，老太太很不耐煩：“七品小官怎麽了？妳莫要忘了，老2可是個白丁。賀家能答應這門親事，還是看在千乘的面上。”
　　要是平時，趙夫人知道老太太動怒斷不會再說，可這事關乎蘭芝，她不得不咬牙頂撞：“不管怎樣，我決不同意將芝兒嫁去那樣的人家受苦”
　　老太太眉頭緊蹙：“依著妳，妳打算怎樣？”
　　趙夫人以為老太太松了口，小心翼翼的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來：“老太太說的對，二老爺無官無職，兩個孩子的親事的確會受影響……老太太您看這樣成不成，由您出面，在京營裏替二老爺謀個壹官半職……”
　　老太太氣急，壹掌拍在身側的海棠高幾上：“說的輕巧，我壹個內宅婦人，去何處給妳謀個壹官半職？”
　　趙夫人打了個顫，身子不由自主往後縮了縮。
　　老太太哼了壹聲：“我已經與賀知縣夫人做了口頭之約，四丫頭的事情妳就休要再說了。妳也不用擔心，賀知縣在大興任上年年的考評都是優，升遷是早晚的事情。再說賀少爺，才十六就已經中了秀才，將來必定有壹番作為。”
　　趙夫人知道此事不能挽回，委委屈屈的站在壹旁不說話。
　　老太太瞥了她壹眼：“京城的莊田和鋪子總是交由管事打理也不行，老2既然閑著，就讓他接手。”
　　趙夫人喜出望外。
　　這可比管家中的柴米油鹽有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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