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死局

　　火球從破損的噬魂幡中轟隆隆砸落。
　　蒼穹之下，燃起無盡烈火，照亮蕭索的夜色。
　　楚若婷腦中只有壹個想法。
　　殺了面前的天魔將領，阻止他們接應連幽！
　　壹人壹魔，實力不相上下。
　　天魔將領身高體闊，手中長戟猛然砍出。鋒刃嗡的壹聲，貼著楚若婷左肩側劈來。
　　楚若婷靈巧閃避。
　　反手壹鞭橫推，將數十名天魔士兵齊齊震飛，撲通撲通跌入海中。
　　她沖在最前，牽制住實力最強的天魔將領，身後的修士紛紛跟上，轟隆隆的鬥法聲不絕於耳。
　　“滾開！”
　　天魔將領已感受到了魔皇的召喚。
　　楚若婷擋在面前，令他極為煩躁。他身影壹躍，赤紅的雙目中迸射出兩道光，如有實質，在楚若婷腳下劃出壹道溝壑，塵土飛濺。
　　楚若婷陡然倒卷鞭稍，左掌拍出壹個風暴漩渦，火焰奔騰，又燒死幾個士兵。
　　天魔將領勃然大怒。
　　他不再管其他人，專註朝楚若婷猛攻。壹砍壹劈，帶著摧毀壹切的恐怖破壞力。
　　這就是天魔。
　　嗜血，殘暴，沒有感情。
　　楚若婷動作矯健。長鞭揮舞到極致，扔出大把大把的符箓，每壹道法力，都沸騰著澎湃的戰意和殺機。
　　妳來我往，寸步不讓。
　　戰！
　　拼盡全力為雁千山他們拖延時間。
　　殺！
　　這些天魔憑什麽踐踏他們的山河？
　　楚若婷眼睛裏滿布血絲，她沈浸在蓬勃的戰鬥中，渾身靈力猶如長江奔騰。
　　天魔將領萬萬沒想到，這麽壹個瘦弱的人修，竟是在場中最不可小覷的那個，令他險些招架不住。
　　漫天都是鞭影。
　　“刷拉——”
　　天魔將領被蒼雲鞭從後方勒住了脖頸。楚若婷壹躍而上，右手握拳，狠狠砸上對方天靈蓋！
　　天魔果然皮糙肉厚。
　　這壹拳，僅將他透骨砸凹，並未壹擊斃命。
　　“自尋死路！”
　　天魔將領被徹底激怒，他長戟回捅，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口中吐出壹道光劍。
　　楚若婷大驚失色，松了鞭子側避，卻還是被余波震碎了左腕骨。
　　楚若婷倒飛出去，只覺眼前壹花。
　　還未擡頭，天魔將領已高舉長戟，可駭的殺意橫空刺下。
　　“楚道友！我來助妳壹臂之力！”千鈞壹發，橫伸來雙手拽著她衣襟拖離。
　　長戟“唰”的刺進她原先站立的空地上。
　　但見碧落雙英從旁趕至。
　　落書拋出她的錦繡織雲卷，瞬間，瑰麗光彩絢爛。
　　天魔將領下意識瞇眼，楚若婷趁此時機，強忍手腕劇痛，寧可拼著受傷，大步踏前，掌中出現壹柄鋒利的匕首，壹下暴起，捅入天魔喉結，往胸膛狠狠壹劃，血霧噴灑，魔分兩半！
　　戰場對敵，容不得半分失誤。
　　失誤，便是生死立判！
　　碧燈大喜，“做得好！”
　　“多謝。”楚若婷朝兄妹二人抱拳。
　　落書原本不喜楚若婷魔宮妖女的身份，但她此時力斬天魔將領，不禁生出敬佩之情，“楚道友，以前我對妳懷有偏見，今朝向妳說聲慚愧。”
　　楚若婷笑笑，“莫言今朝，若有來日……”
　　砰——
　　碧燈壹拳轟飛面前兩個天魔，“若有來日，大家來日再相逢！”他爽朗壹笑，仰頭喝了燈油，帶著妹妹落書繼續沖入天魔方陣拼殺。
　　天魔士兵永遠不缺將領。
　　死了壹個，實力最強的士兵自動晉升為新將領。
　　近戰陣營的號角剛剛吹響。
　　楚若婷戰鬥力驚人，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天魔朝她圍攻。在她腳下，壹具具天魔的斷肢殘臂堆成了小山包，魔氣縈繞，屍山血海。
　　她神識探向遠處，隱隱約約覺得天魔那桿豎立的纛旗有古怪，似乎在為天魔們凝聚魔氣。
　　她想掏出飛行法寶，壹摸儲物袋空空，這才想起所有法寶都拿來填補天空裂隙了。
　　“妳要去哪裏？”
　　林城子的金光雕展翅掠過。
　　楚若婷道擡手壹指天魔主陣，“那邊！”
　　“走！我捎妳。”
　　金光雕略壹懸停，楚若婷足下壹點，攀住它巨大的銳爪，騰空而起。
　　海風迎面吹拂，楚若婷有片刻恍惚。
　　她竟然會跟林城子的靈獸合作？
　　居高臨下俯瞰戰場，驚濤駭浪，斷壁殘垣，遍地烽煙。
　　浮光界的修士為了捍衛賴以生存的土地，他們擯棄前嫌，不論恩怨，全都在浴血奮戰。
　　金光雕貼著海面平行滑翔，張嘴噴出壹道焚天火焰。
　　同時，楚若婷揮鞭出掌，渾厚的法光刺破夜色，斬斷魔馬四肢，楞是在密集的天魔陣營裏沖出壹條人仰馬翻的空曠血路。
　　楚若婷壹個人當然殺不了成千上萬的天魔士兵。
　　她的目標也不是他們。
　　金光雕帶著她飛來掠去，楚若婷瞅準時機，長鞭壹卷，直接搶了天魔的纛旗，厲罵道：“恭迎個狗屁魔皇！”
　　語畢，她當著天下人面，將纛旗“喀嚓”折成兩半。
　　這壹舉動可把天魔們氣壞了！
　　天魔們仰頭咆哮，紛紛調轉方向，追擊楚若婷。
　　“矛頭全指向我們了！”金光雕望了眼身後烏壓壓尾隨的天魔，有些生氣，“這下怎麽辦？”
　　“能怎麽辦？跑啊！”
　　壹人壹鳥在海面抱頭鼠竄，順手在空中揮舞長鞭，幫其他人殺敵。
　　“謝謝楚道友！”“多謝楚道友！”“楚道友……”
　　諸如這般話語，此起彼伏。
　　楚若婷吊在金光雕的爪子上，足尖在海面掠出壹道長長的水痕。她身後追著數不清天魔士兵。
　　見狀，她運轉靈力，霍然轉身轟出壹掌。
　　法力景色的光暈勢如破竹，領頭的天魔士兵轟然爆碎，四肢亂飛。
　　掌風余勢不減，壹路碾壓，將海面分隔出兩道百丈高的水墻，形成壹條真空道路。
　　金光雕片刻遲滯，天魔士兵立刻如潮水湧上。
　　危急關頭，漆黑的海面忽然生出壹片茂密青翠的竹林，阻攔了天魔追剿。
　　碧綠的竹葉漫天飛舞，卻帶著極為鋒利的力量，飄落間，劃破敵人咽喉。
　　空中有人大喊：“二師姐！我們來了——”
　　楚若婷擡頭望去，但見壹條雄俊威武的巨龍騰雲駕霧而來。
　　龍角之上，徐媛十九等青劍宗弟子或站或立。
　　阿竹雙掌翻飛，小臉皺起，抱怨道：“真是的！師尊打架也不喊我！”
　　徐媛點了下他額頭，“怪妳自己出關太慢。”
　　“娘親，我長大了！”青青龐大如山脈的身軀在空中興奮的甩尾，不小心就抽飛好幾百天魔，劈裏啪啦下餃子似的落進海中。
　　楚若婷眉間染上疏狂色，振奮道：“來得正好，只管殺！”
　　青青和阿竹閉關進階，實力非同小可。
　　神獸青龍在雲層中穿梭，呼風喚雨，電閃雷鳴。它口噴烈焰，焰火所過之處，天魔燒成灰燼。
　　大地動蕩，狂風呼嘯。
　　徐媛等人立刻加入荀慈的劍陣。
　　她壹邊殺敵，壹邊凝重地對旁邊的十九提醒：“小心！這些天魔會妖術，我剛才竟然看見了楚煥長老！”
　　有同門附和，“真的會影響神智。我看見了玉長老，她還朝我點頭笑，太滲人了。”
　　“……天魔還會招鬼啊？”
　　清冽的劍吟聲驀地響起。
　　太和劍筆直橫掃開來，浩然劍意滌蕩漆黑混亂的魔氣。劍光漫天，肆虐席卷天地，劃分清濁，壹排天魔人頭落地。
　　荀慈朝徐媛等人沈聲告誡，“認真對敵，不要胡思亂想！”
　　說完，縱劍而上。
　　他正好瞧見遊月明被數十天魔包圍，從半空劈斬下壹劍，“遊兄！沒事吧？”
　　“沒事！”
　　遊月明折扇揮出數道金光，金光如絲絮循環在他身側，魔氣靠近不得分毫。
　　他斬殺了幾只天魔，腸肚流了壹地，臉色變了又變，“……就是太惡心了點。”
　　“都什麽時候了，妳還嫌惡心？”
　　況寒臣立在斜後方阿竹生出的竹枝上，咚咚拍鼓。
　　鼓聲震天，音波朝天魔聚集最多的正前方席卷，勢若奔雷。
　　遊月明得空給自己掐了個凈塵訣，朝他翻白眼，“奏妳的樂吧！”
　　況寒臣正要揶揄，忽地壹支箭簇從旁飛射而過，裹挾著強悍的勁氣，“嗖”的壹下貫穿六個天魔士兵。
　　謝溯星背著弓從旁經過，隔著攢動的人頭，朝幾人洋洋得意，“瞧見沒？壹箭六雕！”
　　“妳這算什麽！”
　　遊月明不服氣，折扇壹展闖入天魔陣營。
　　“遊兄！等等我！”荀慈抽劍跟上。
　　況寒臣掃了眼在後方還算安全的荊陌，心弦壹松，坐在竹枝上敲鑼打鼓。
　　日月更叠，晨光熹微。
　　浮光界經歷了壹夜鏖戰，浮島上泥土胭脂凝夜紫。陰沈沈的天邊並無朝霞，慘淡地映照著浮島前渾濁的海域。
　　天已經亮了。
　　天魔士兵仍絡繹不絕從裂隙降臨。
　　裂隙不堵住，天魔永遠都殺不完。
　　二十四路人馬逐漸後退，匯聚在壹起，縮小了防禦圈。
　　楚若婷已經十分疲憊，但她還是堅決的沖在最前面。
　　雁千山的聲音在她枯澀的識海中響起，不確定地開口：“若婷，妳們那邊還能堅持多久？”
　　楚若婷甩甩頭，清明了壹些，再次揮鞭，“能堅持到妳們封印連幽！”
　　雁千山楞了楞。
　　他看向無念宮中即將闖破幻陣的連幽，沒底氣開口。
　　轟——
　　連幽揚起紫金戰鉞，強行破開陣眼。並朝雁千山面門掃出壹道炫亮的黑色光柱，魔氣沖天，肅殺至極。
　　雁千山駭然，壹踏身下方鼎，身影暴沖而起，無字天書為盾，判官筆為茅，與連幽的魔氣沖擊在壹起，空氣如裂帛爆碎。
　　雁千山壓下喉間湧出的血，嘴裏彌漫著壹股鐵銹味。
　　赫連幽痕和遊承業竭盡全力，施展兩道渾厚的法力，繼續牽制連幽。
　　沒有辦法了……
　　三人已經竭盡全力。
　　但連幽實在太強太強，他們只能像天秤勉強與其對峙平衡，限制他沖出無念宮統領天魔。
　　雁千山想到還在無念宮外為他們爭取時間的萬千修士，悲從中來。
　　他忍不住在神識內呼喚楚若婷。
　　“千山？怎麽？妳們成功鎮壓連幽了嗎？”楚若婷揮鞭甩飛十幾個天魔士兵。
　　“尚未。”雁千山音色和緩，“若婷，妳還好嗎？”
　　楚若婷打算實話實說，“……裂隙堵不住，我們殺都殺不完！”
　　他們是人。
　　人會力竭，會耗盡靈力。
　　但天魔不會。
　　他們實力強橫，不知疼痛。惡戰了壹夜，依舊殺氣騰騰兇悍瘋狂。
　　雁千山看了眼暫時被束縛的連幽，又仰望天空裂隙。壹顆顆火球如流星劃過破損的蒼穹，火光耀眼而刺目。
　　必須要堵住裂隙。
　　雁千山閉上眼，做出了壹個決定。
　　回想他這壹生，天賦其實比不得謝溯星荀慈等人。
　　年少入仙途，壹步步端得是腳踏實地。
　　他淡泊名利，不似林城子對飛升執念深重，隨心隨性。
　　如今浮光界危在旦夕，搖搖欲墮，除他之外，誰還能力挽山河？
　　“雁老祖，妳要做什麽？”
　　遊承業正對著他，見他身上爆發出壹股股奇異的波動，心頭生出異樣，忙出聲道：“切莫糊塗行事！”
　　雁千山想朝他露出壹個安撫的笑，可他笑不出來。
　　他運轉全身靈力，如玉的指節夾住壹張黃符，咬破右手指尖，顫抖著寫下血書。
　　“神州畢竟，幾番離合……正目斷關河路絕……”他難忍哽咽。
　　每壹筆，每壹劃，好似都用盡畢生的氣力，“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詩詞落成的瞬間，黃符沖破雲霄，壹聲巨響。
　　但見——
　　天穹裂隙處，陡然出現了萬仞群山。覆蓋皚皚白雪延綿不斷的冰峰雪域，牢牢嵌合在天裂處，隔絕了浩瀚星空，也阻止了天火墜落。
　　所有人都看見了這幅蒼莽浩大的奇觀。
　　那是……昆侖墟！
　　雁千山用昆侖墟堵住了天際裂縫！
　　用他的命脈，他的血肉，他的畢生修為。
　　楚若婷神識中屬於雁千山的烙印忽明忽暗。她轟然砸爆天魔將領的頭顱，回望無念宮，心頭壹緊，“千山！”
　　雁千山面如金紙，只覺渾身氣力都被裂隙吸走，劇痛襲身，口鼻溢血。
　　他再也維持不住盤膝而坐的姿勢，身子壹歪，從高高的方鼎上摔下。
　　“啪——”
　　雁千山懸於半空。
　　他強撐開眼，只見赫連幽痕飛身而出，跪在方鼎邊緣，牢牢拽住了他的手腕，不讓他掉下去。
　　赫連幽痕臉都脹紅了，咬牙道：“……老賊！撐住！”
　　交握的掌心沾滿血，滑膩膩的。
　　赫連幽痕又伸出另壹只手，楞是將他壹點壹點拖回了鼎上。
　　雁千山氣息微弱：“赫連……”
　　“吃！”
　　赫連幽痕從林城子遺留的丹藥裏胡亂抓了壹大把，往他嘴裏塞。
　　那邊遊承業又往不斷往連幽身上打出幾十道法力，急出了滿頭大汗，“別放棄啊！快來搭把手，我壹個老頭子真不行！”
　　“千山！千山！”楚若婷急迫地在識海裏聯絡他。
　　雁千山服過丹藥，恢復了少許氣力。他安撫楚若婷，“我沒事。”
　　楚若婷聽到他壹貫冷清音色，心弦微松。
　　雁千山掐指壹算，這次竟然輕易勘破了天機，頓時不知該哭該笑。
　　“原來這就是我的宿命之劫。”
　　赫連幽痕淩厲地掃他壹眼，“妳在嘀咕什麽？”
　　雁千山擡眼與他對視，忽問了壹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赫連，妳今年多少歲？”
　　“壹千零壹十八。”赫連幽痕眼皮子壹跳，“問這個做什麽？”
　　“我長妳百歲。”雁千山平靜的語氣說出了壹個殘忍的事實，“日暮途窮，大勢已去……我們制不住魔皇了。”
　　雁千山復又望向無念宮外，相比於這裏的靜謐，那邊殺聲震天。
　　“妳可願與我共同承擔這宿命之劫。”他看向赫連幽痕，欲言又止，“……明白我的意思嗎？”
　　赫連幽痕最討厭猜啞謎。
　　但這次，他福至心靈，了然於心。
　　他垂眼斂去了沈痛的神色，頷了頷首：“明白。”
　　雁千山淡淡壹笑，捏開傳音符，“寒臣，妳過來壹趟。”